第37章
  她当然明白,在大殿中有些话才好说,才好为守柔争取,不过这是下策,是退路,唯有现在将守柔的嫌疑洗清,才能让她毫无争议地接剑,这才是绝了后患的上策。
  和光子对孤鸿子道:“此事若是不说清楚,只怕来日江湖闲言增多,还请师兄明断。”
  孤鸿子原先更看好自己的亲传守正,但守正在比试中落败,他也必须承认守柔的本事,所以在和光子力推守柔之时,他没有反对,同意将天地长生剑授予她。
  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两拨人势同水火,处置了,只怕难服众;不处置,更难服众。
  他并不想背上偏袒守柔的罪名,更不想让自己陷于江湖流言之中。
  孤鸿子沉思了几许,便对左右守卫喝道:“来人,先将嫌疑之人守柔拿下,而后再审。守正,你先将天地长生剑取回。”
  守柔眉目一凛,心中不满骤生,掌门为了稳下局势,竟然在诬蔑之下称她为嫌疑人,可见他心中已有决断。
  她并不相信孤鸿子。
  再者,这把剑被拿走,就未必能有拿回来的一天了,到时候孤鸿子受流言影响,再让她闭门思过几年,那么她和师母的心血不就白费了吗?那小人不就得偿所愿了吗?
  又说那小人,既然胆敢做一个伪证,就敢做二个、三个……她一旦处于被审判的位置,就只能兵来将挡,太被动了。
  就在守柔思忖之时,守卫们听命上前,将她围在场中,领头的道:“大师姐,得罪了!”
  守柔横眉冷笑,挥手一震,惊得几名守卫连退几步,她缓缓拔剑:“栽赃之人要失望了。”
  天地长生剑,用作礼剑供奉于大殿之中多年,已经很久没有展示它的锋芒了。
  剑出。
  第33章 风雷荡九州
  没人有想到天地长生剑会在这种情况下出鞘,周围因此而惊起一阵骚动。
  横剑在手的守柔似是不闻,她只微微垂眸,凝视着天地长生剑。
  它的造型好似生长的木,不配任何饰件,古朴而自然,它就像天地混沌之初诞生的枝丫,没有指引,没有前路,于是,它在漫长的岁月中悠然地舒展出了最自我形态。
  守柔想,既然走到了这里,那就随心而去吧。
  “我四岁上华山,如今已有二十四年,这二十四年来,我从未愧对任何人,天地昭昭,此心永鉴。”
  她拆掉头上的道冠,一把抓过垂下的长发,用天地长生剑将其利落割断。
  “今日我与华山派,恩断义绝。”
  她望向了师母和光子所在的方向,将割断的青丝扬起,华山风大,千丝万缕瞬间无影无踪。
  和光子心如刀绞,沉痛不语,她太明白守柔心中所求当然不止是伸冤,可前路艰险,她又如何放心得下?
  守柔独立于风中,回想起了多年前和师母的一次谈话。
  “恩师既然早已经知晓华山偏颇男徒多年,为何不自立门户?”
  “华山立派多少年?”
  “近六百年。”
  “可知它的江湖地位?”
  “堪称武林魁首。”
  “退而自立,亦是将其拱手相让于人也。他占一处,我退一步,一步退,步步退,我身后究竟还有几分余地可退?”
  少年守柔已知师母宏愿,师母宁可死在华山,也绝不会把一点一点好不容易争来的地位抛弃。在和光子之前,华山五子从未规定过必须要有女性出任,而她正是将此规矩写入华山门规的第一人。
  她出任演武大师姐,便是要和师母一同扭转这华山阴衰阳盛的局面,而今天,她已经知道贼人绝不会轻易让她接剑,甚至会置她于死地,她必须做决定了。
  师母,让我来试试我曾经设想过的那条路吧,若这是一条险路,便由我来踏平!
  孤鸿子不懂为何守柔要作此行径,只知她目无尊长,若是再这样下去,他的脸还往哪里搁?今日的华山派岂不是要成大笑话了吗!
  他怒发冲冠,当即大喝:“逆徒!逆徒!速速摆阵将其捉拿,若敢反抗,就地格杀!”
  八卦阵,八名守卫以八卦之位站定,形成合围之势,将断发的守柔围在中心。
  华山派的杀手锏,可演变为六十四人大阵,阵势一出,非死即伤。
  守柔微微一笑,似是不屑。
  这些师姐师兄武功高强,加上阵型变幻莫测,招式层出不穷,其杀伤力仅次于华山五子联剑,本应是最强劲的对手。
  但,她教过师妹们演阵,对阵势极为熟悉,还有一点则是,她早已研究过破阵之法。
  那今日便试试吧。
  众人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场上的风云变幻。
  八卦阵随剑光而动,踞守八个方位的道人身法灵活,身形难以捉摸,加上她们呼喝有力,配合默契,声威大震,这下让看客们都觉得守柔输局已定。
  天地长生剑寒光一闪,利刃在守柔手中翻飞,乾、坤、震、巽、坎、离、艮、兑方位的变化规律在她脑海中浮现,形成了清晰的图像。
  攻弱避强,击慢防快,在杀机四伏的大阵之中当以存亡为先,攻击在后,一般人陷入绝境之中会选择这么应对,但守柔是守柔,她攻其不备,乱中求变。
  她择机出手,剑势有如长虹,以划破长空的力度与速度,直取锋芒最盛的方位。
  敌我双剑剑光交错,剑鸣刺耳,“咣当”一声,有长剑落地。
  佩剑自守巽位的师姐成静手中而落,她是被守柔第一个击退的守卫。
  而后守柔双脚腾挪,借巽位之势左右阵型变化,加之以迅猛而精准的出击,她接二连三地将坤位等三人手中长剑击落。
  八卦阵破。
  阵外的成静望着身手不凡的守柔,长叹一口气,眼中是不服,更有不忍。
  不服,因为小师妹远比自己出色;不忍,是因为她看着长大的守柔竟然割发断义,与华山为敌。
  成静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本《养生经》竟然引出这般波折,当真是世事难料,人心难测。
  守柔回望,读懂了师姐的眼神,难道她就愿意与她们兵戈相对吗?
  四岁,成静师姐接引初来乍到的她入住宿庭院;五岁,成静师姐监督她和同辈练武;十岁,她小有所成,被和光子收为亲传,成静将她送至和光子身边;十四岁,她月经初潮时正是成静师姐在她身边……
  二十几年来,这些已经融入血脉的至深感情,叫她如何割舍!
  守柔回首,目光一一扫过伫立于此的熟悉面孔,不禁悲从中来,而她们身后的华山,巍峨如旧,沉默如旧,可守柔再也不是华山派的守柔了。
  满座衣冠如故,而我竟已非我。
  为什么?为什么会如此?
  “啊——”
  默然许久的守柔仰天长啸,啸声高昂悠远,凄厉悲凉,震得高天雁落,层云惊破。
  啸声哪怕惊天破云,都不足以将她心中的酸楚、悲痛与愤恨宣泄殆尽。
  如果反抗的代价是尘缘灭绝,那她也不能顺从,不能屈服,不能认罪,不能让阴谋诡计得逞!
  长啸声中,已经停歇的风雪竟突然狂骤了,急风卷起乱雪,吹得众人迷了双眼。风雪再停之时,守柔肝肠寸断,痛彻心扉,再看她已是满头白发。
  一霎白头。
  不为鸣冤,只为悼情。
  傲立山巅的守柔已然与雪、与风、与山融为一体。
  她确实是冰雪般的人物,但清冷不能够形容她,唯有凛冽二字才能勉强描摹得她一星半点的神采。
  疾风劲雪雕刻出她不屈的风骨,这远比亿万年来独对莽莽天地的巍巍华山更嶙峋,更桀骜。
  天地之大,一人独行。
  开弓没有回头箭,守柔心意已决,正毅然地转身向山下走。
  路上,有人避她,有人拦她,可没人能挡住她,此时她已行至苍龙岭,苍龙岭之下,便是“自古华山一条路”,再往下走,就下山了。
  过了苍龙岭,再也无法阻拦这等逆徒,于是苍龙岭上华山门徒严阵以待。
  苍龙岭,独横于山间,起伏似龙脊,窄薄如刀刃,顶端是宽不过一米的小道,而两侧下皆是万丈深渊,奇险无比。人若步履其上,山风呼啸,如置身云端,望下一眼则两股战战,寸步难行。
  守柔不惧这条必经险路和眼前持剑而立的华山门人。
  有人恳劝她回头是岸,有人怒斥她欺师灭祖。
  可她手中的天地长生剑却不是为了讲道理的。
  刀剑无眼,她想留个情面。还有一点则是,她不想真的把自己的路走死,若是出了人命,她的冤枉就会变成罪有应得。
  长剑相击的锋鸣声响起,天地长生剑利刃霜寒,自山风之中劈出寒光,在纷乱的刀光剑影中,这道寒芒独树一帜。
  动乱中它自有静态,急攻之中尤显从容。
  像狂风暴雨之中屹立不倒的顽石,像兴盛波澜之中不畏浪涛的巨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