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贺玄度道:“我知晓岳丈的担忧,不过岳丈大可放心,父亲绝不会怪罪的。”
  柳舜华仔细一想,突然就明白过来了。
  早上他明知贺容暄刻意刁难,却毫无反应,原来早有打算。
  若程氏敢以此为由发难,势必要追究源头,那贺容暄这些小动作就会暴露,到时候名声扫地的可就是她了。
  她盈盈一笑,“夫君此举,甚好。”
  柳奉一头雾水,完全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犹有些不放心,“蓁蓁,不回去,真的无事吗?”
  柳桓安稍一琢磨,已猜出个大概,于是道:“父亲,放心,无事。”
  柳奉虽不太懂,但见几人都这么说,这才放下心来。
  女婿要留宿,柳奉格外上心,立即吩咐人准备晚膳。
  嫁人后,难得同家人一起用膳,柳舜华虽想着事,兴致却不减。
  柳奉高兴,非要拉着贺玄度喝酒。
  贺玄度不敢多喝,只陪着喝了几杯。
  柳奉喝得醉醺醺,又哭又笑,开始回忆往昔,从柳舜华早逝的母亲,到她远在凉州的外祖,又从长安求学说到外放为官。
  最后,拍着贺玄度,让他保证,以后绝不会负柳舜华。
  贺玄度立了几个重誓,柳奉这才放过他。
  柳舜华哭笑不得,不住暗示贺玄度多多包涵。
  一家人合合乐乐吃了饭方散去。
  出了花厅,柳舜华推着贺玄度回屋。
  贺玄度看着柳舜华闺房,很是新奇。
  屋内陈设极简,床前的茜纱帐半垂,临窗檀木案上,砚池里墨已干涸,一支狼毫笔仍旧规整地搁在青瓷笔山上。
  想起上次半夜过来,柳舜华坐在窗边写字的模样,贺玄度低头一笑,忽然从抽屉缝隙瞥见一叠纸。
  他闲得无聊,顺手打开拿起一看,片刻怔忡。
  柳舜华交待着芳草与妙灵煮茶,掀帘进来。
  见贺玄度正站在窗前发呆,笑道:“看什么呢?”
  贺玄度转过头,嘴角已不自觉扬起,将那张纸举高了些,“你的字写得不错。”
  霞光透过窗棂映在纸上,照出上面密密麻麻的“贺玄度”三个字。字迹飘逸俊秀,每个名字前后都画了一只小狗,有的耷拉着耳朵趴在名字上,有的翘着尾巴围着名字转圈,最角落那只正叼着他的姓氏,得意地竖起前爪。
  柳舜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瞧见半开的抽屉,顿时耳根发烫,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还我!”
  贺玄度笑着将手举得更高,宽大的衣袖垂下来,扫过她的发髻。
  柳舜华踮起脚去够,转了一圈也未够道,索性破罐破摔,歪在桌前。
  贺玄度不再逗她,将纸递了过去,笑道:“你写我名字就好好写,每个字前画个狗是什么意思?”
  柳舜华夺过纸张,看了看,忍不住“扑哧”一笑。
  贺玄度:“你笑什么?”
  柳舜华指着其中一个得意仰头的小狗,“你自己看看,我画得像不像?”
  贺玄度一看,还真有点像。
  柳舜华将纸收起来,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算计好了要留下?”
  贺玄度点头,“若是连贺容暄那些小把戏都看不出,我这些年早死几百回了。”
  “你呀,”柳舜华眼角弯起,声音里带着几分娇嗔,“怎么不提前同我讲?”
  贺玄度转过身来,暮色中眉目格外温柔,不着痕迹地拂去她鬓边一缕散落的发丝,“出嫁的女子回门,哪个不想多待片刻。贺容暄将这大好的机会送上门,我也是顺水推舟罢了。”
  柳舜华笑道:“怎么此前都没发现,你这么心细呢?”
  贺玄度凑过去,笑得暧昧,“夫人不知道的,多着呢。”
  两人正笑着,便听芳草在外道:“小姐,我进来了。”
  贺玄度立即坐回轮椅上。
  芳草将茶放在桌上,“小姐,公子那边派人传话,说是请姑爷去一趟书房。”
  柳舜华看向贺玄度,贺玄度点头,“你让他们稍等片刻,我这就去。”
  贺玄度走后,柳舜华让芳草将柳棠华叫了进来。
  柳棠华垂着头,站在一旁,乖乖等着柳舜华训话。
  柳舜华没好气道:“站那么远做什么,过来些。”
  柳棠华轻轻挪了两步。
  柳舜华叹道:“芊芊,你既知他身份,便不该同他来往。他身世复杂,你跟着他,福祸难料,绝不是好归处。”
  柳棠华沉默半晌,抬头道:“姐姐,什么才是好归处?”
  柳舜华道:“自然是夫妇和睦一心,顺遂无忧。”
  “我与九生两情相悦,自然和睦一心。至于,顺遂无忧,”她顿了一下,笑道:“姐姐,这世间又有谁能一辈子安安稳稳的呢。”
  柳舜华见她打定主意,也不再劝,只道:“总之,我不答应。”
  柳棠华走过去,抬头问:“姐姐,你到底在怕什么?”
  柳舜华猛地一愣,“你说什么?”
  “姐姐,你似乎很早便知道九生的身份。好像,也知晓我们会在一起。”柳棠华眼中带着一丝迷茫,“自认识九生以来,你处处提醒我远离他,好像笃定了,我们在一起没有好结局。”
  暮色四合,天边的云霞照在窗外的枯枝上,一片赤红。
  “我曾做过一个梦。”柳舜华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我梦到,你嫁给一个刘姓之人,为他劳心劳力,耗尽心血,最后……香消玉殒。”
  柳棠华缓缓舒了一口气,安慰道:“姐姐,那只是一个梦,巧合而已。”
  柳舜华摇头,“不,芊芊,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我不能让你出事,即便是梦也不行。”
  两人各不相让,都试图说服对方。
  柳棠华低眉,许久才抬头,“姐姐,若是你梦到,你与姐夫不得善终,还会选择嫁给他吗?”
  柳舜华猛地抬眸,眼中又燃起熊熊大火,火光中,她看不到贺玄度……
  “姐姐,你怎么了?”柳棠华见柳舜华脸色煞白,双手微微颤抖,吓坏了。
  她愧道:“姐姐,是我不好,是我说错了话。你要打我骂我都行,别生气。”
  柳舜华只觉胸口堵得慌,心烦意乱,无力挥了挥手,“罢了,我今日累了,你先回去吧。”
  柳棠华怕柳舜华看到自己生气,忙退了出去。
  ……
  书房内,柳桓安等候贺玄度多时。
  看他过来,指着摆好的棋盘道:“要不要来一局?”
  贺玄度转着轮椅过去,笑道:“却之不恭。”
  柳桓安执黑子,缓缓落下,“此前竟是我看走了眼,没想到二公子如此有成算。”
  白子轻放在玉盘上,贺玄度笑道:“为了家人与朋友,总是要多想些。”
  “家人,说的是蓁蓁。就是这朋友,”柳桓安顿了一下,“不知二公子说得是哪位?”
  贺玄度长指捏着旗子,缓缓落下。
  随后从袖中取出一块蜜丸,“望月楼发现的。”
  柳桓安头都未抬,只专注下棋,“然后呢,你想说什么?”
  “接头人暴露了。”贺玄度淡声道。
  柳桓安捏黑子的手微微一顿,“看来二公子身边是有暗探啊,我只负责监察,断案之事,可去廷尉府。”
  “接头人虽然暴露了,但跟踪的那些人,被我解决了。”贺玄度将蜜丸推过去,“这个东西,还劳烦兄长替我收着。”
  柳桓安终于抬眸,“你那位朋友,究竟是谁?”
  贺玄度缓缓道:“刘九生。”
  ……
  贺玄度踏着月色回屋,方掀开帘子,暖融融的烛光便流泻而出。
  只见柳舜华卸了钗环,松松挽着青丝,身上披着的白狐裘半滑落在肩头,露出里头杏色的中衣。灯影下,她手捧一本旧书,正看得出神。
  贺玄度放轻脚步走近,从身后环住那截细腰
  ,下颌抵在她肩上轻蹭。
  “蓁蓁,谢谢你一直愿意等着我。”
  柳舜华阖上书,转头笑道:“天冷,你的腿不能受寒,快些去洗漱,早些歇下。”
  贺玄度应着,唤周松去伺候他沐浴。
  柳舜华上了床,将汤婆子塞进锦被时,忽然意识到,这床有些小了。
  往日独自就寝时尚可,如今两个人……
  正想着,贺玄度带着一身湿润的松木香掀被而入,床榻顿时陷下去几分。
  温热的汤婆子被挤到两人中间,柳舜华下意识往墙角缩了缩,后背触到一片冰凉。
  贺玄度长臂一捞,将人拥进怀中,低笑道:“这样才暖和。”
  隔着薄薄的衣料,柳舜华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胸膛的起伏。方才沐浴时的热气还未散尽,从他肌肤上蒸腾出若有似无的暖雾,空气微潮。
  “啪”的一声,帐外烛花突然爆响。她如蒙大赦般支起身子,“我、我去熄灯”指尖刚碰到散开的衣襟,却被他一把扣住手腕。
  “不必。”贺玄度举起广袖凌空一挥,带起的风扑灭了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