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相府与柳府换过庚帖,请了太史令算日子。
  太史令请了三个黄道吉日备选:霜降、冬至,立春。
  贺玄度嫌霜降太早,婚礼仓促;立春又太晚,夜长梦多。与柳舜华商议后,定在冬至。
  下聘是个大日子,柳舜华又要嫁入相府,柳家亲族一早便齐聚一堂,纷纷前来恭贺。
  男人们全在正厅,柳舜华陪着家中女眷在后院寒暄。
  一众女眷中,最张扬得意的当属孙姨娘。
  她是柳舜华庶母,又是柳棠华的亲娘,柳舜华有心让她有些脸面,将这些日子买的首饰钗环赠了不少给她装点门面。
  柳府许久未办喜事,她难得露脸,穿戴齐整,红光满面地周旋其中。
  葛氏心内冷笑,往日里孙姨娘都是围着她转,今日倒是显着她了。
  忿忿道:“瞧她那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亲女儿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呢。”
  柳蔓华低声安慰着,“娘,她再得意,也是个姨娘,哪里比得上你。”
  柳舜华素日与这些远房亲眷们来往少,只拉着几个相熟的姐妹在旁说笑。
  柳舜华大堂婶宋氏有心去奉承,奈何一直寻不到机会,只对着孙姨娘道:“今年先是大公子升迁,转眼大小姐又要嫁入相府,妹妹真是好福气。”
  众人跟着附和道:“是啊,当真让人羡慕。”
  孙姨娘喜不自胜,抬手摸了摸金玉发簪,“说到底,这都是咱们祖宗保佑,小辈们又争气,我不过跟着沾光罢了。”
  葛氏气不过,又不好表露,只跟着笑道:“可惜啊,咱们家芊芊没能寻个好人家,不然岂不是喜上加喜。”
  孙姨娘眸光一变,登时有些挂不住脸。
  柳舜华听到说到棠华,脸色一黯,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柳棠华拉着她的衣角,笑着摇摇头。
  宋氏精明,见状忙圆场道:“芊芊还小呢,莫说芊芊了,便是你们家萋萋与我们家蕴儿将来可都要指望着蓁蓁呢。”
  葛氏笑道:“是啊,咱们蓁蓁这样貌,便是嫁了相府也是配得上的,只是可惜啊。”
  她话语一顿,面露惋惜,“此前,我可听说定的是相府大公子,怎么好端端地就变了人呢?这二公子……”
  她没再说下去,言语中的暗示却再明显不过,相府看不上她柳舜华,找了个身患残疾又纨绔的二公子来糊弄。
  此前柳舜华欲与相府大公子定亲之事,众人都有所耳闻。前几日听闻相府要来下聘,都还以为是大公子,也是今日方知定亲的换成了二公子。
  这二公子人品如何她们深宅内院的不甚清楚,不过,他前些日子摔断腿一事,可是闹得沸沸扬扬。
  顺着葛氏的话稍一琢磨,便品出点奥妙来。
  相府哪里是看上了柳舜华,不过是用大公子当借口骗了柳家,一开始打的便是让她进门伺候一个瘸子的主意。
  一时间,众人看向柳舜华的目光复杂起来,有同情,有不屑,有幸灾乐祸。
  柳舜华不觉好笑,葛氏这煽风点火的本领可当真是一绝,上辈子但凡她领悟一点,都不至于在相府混得那么差。
  众人正各怀心思,芳草便急急忙忙跑了进来。
  “小姐,快,快,出去看啊!”
  柳舜华忧心贺玄度,以为是下聘出了什么岔子,忙起身跑此处庭院。
  众人紧跟着出了后宅,才到前院,不由都停住了脚步。
  院中被聘礼堆放得无处下脚,箱子上红绸如火,红彤彤连成一片。
  粗略一扫,约有百余抬。
  这样的排场,便是比起皇妃都不遑多让。
  柳府管事正在核礼单,众人伸长脖子瞧去,金银珍宝、绸缎彩帛,干果海货,看得眼花缭乱。
  一旁高唱:锦缎五百匹,金银茶筒各两具,和田白玉双连环两幅,玛瑙双鱼佩两幅,羊脂玉雕鹿一尊……
  柳棠华惊得瞠目结舌,忍不住道:“姐姐,贺二公子这是把全部家当都搬过来了吧。”
  贺玄度此前说过,这些年他虽纨绔了些,却不曾真正去赌,是以攒了一些积蓄,但柳舜华从未想过有这么多。
  想到上辈子,丞相夫人有意无意提及贺玄度母亲生前的嫁妆,柳舜华突然明白过来,贺玄度大约的确是将家底掏空给她了。
  难怪贺玄度提前说,家中长辈今日大约是不会出席了,他聘礼这个送法,只怕丞相夫人脸都要绿了。
  众人还未回过来神,只见门外环佩作响,七八个侍女簇拥着一位银发老夫人走了进来。
  柳舜华一见,噙满眼泪,上前行礼,“老夫人,您来了。”
  众人忙跟着行礼参拜,老夫人笑得随和,“都起来吧,从今日起,都是自家人了,不需多礼。”
  柳舜华扶老夫人去了花厅,一众女眷哗啦啦地跟在后面。
  老夫人携着柳舜华的手,拉着她仔仔细细看了个遍,“当日你救下我,我一见你便觉得有缘,如今真是
  随了我的意,给我当了孙媳妇。”
  柳舜华也深觉姻缘之事甚妙,当日她戴着帷帽,便是不想被认出,继而嫁进相府。如今兜兜转转,竟还是要嫁进相府。
  她温声道:“蒙老夫人垂爱,今日亲临,蓁蓁心里不知多欢喜。”
  老夫人不想她未嫁便被相府那些事坏了待嫁的心情,安慰道:“我那儿媳今日原本是要来的,只是凑巧身体不适,不好冲了你们的喜事。”
  说罢,让侍女将备好的礼拿上来。
  礼盒打开,是一枝金玉为底,八鸟九花,缀以宝石珍珠流苏的金步摇,日光下熠熠生辉。
  老夫人摩挲着那支步摇,将它转交给柳舜华,“这个是先皇后娘娘的赏赐,宁儿母亲生前最喜欢的饰物。她过世后,宁儿便将它收了起来。前些日子,宁儿突然又给翻了出来,将它擦了又擦,说这支步摇要有主人了。”
  柳舜华接过,怔愣地望着,眼泪一下涌了出来。
  这支步摇,上辈子她见过。
  那年冬日,她去寻贺玄度还书。
  幽窗下,贺玄度正对着这支步摇发呆,她不由多看了两眼。
  贺玄度一笑,问:“你喜欢?”
  她点头,如实道:“好看的东西没人不喜欢。”
  谁知贺玄度随手递给她,漫不经心道:“那送你,好东西放着,会变成死的。人戴着,才会是活的。”
  那是贺玄度母亲生前之物,他又如此珍视,怎会轻易送人?
  如此说来,上辈子的贺玄度,是不是也和她一样,存了一份不该有的妄念……
  上辈子苦苦藏在心间,不敢问,不敢想的问题,在这刻似乎有了模糊的答案。
  柳舜华讷讷抬头,“玄度他到了吧?”
  老夫人拍着她的手,笑道:“你放心,已经到了。”
  柳舜华垂头,脑海中嗡嗡作响。
  许久,她听到自己木然的声音,“老夫人见谅,我想去见见贺玄度,就现在。”
  正厅内,柳奉正襟危坐,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
  柳桓安一瞥,瞧见他喝茶的手微微颤抖,不由一笑。
  今日是他见女婿,该紧张的是贺玄度,也不知父亲紧张什么。
  下人已经报过,贺玄度人已过了大门。
  片刻,便听轮椅碾压过地面的声音响在石子路上。
  柳奉不由抬头。
  一袭月白色锦袍扫过地面,衣角随风轻扬。眉目舒朗,双眸幽潭一般,深邃而明亮,皎皎如月。鼻梁挺直,薄唇微微上扬,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温润而和煦。
  柳奉有些懵,传闻贺玄度曾是个纨绔,斗鸡走狗,行事颇有些荒唐。
  蓁蓁说要嫁给贺玄度之时,他以为她只是贪玩惯了,想嫁个意气相投,不会约束她之人。
  而眼前这个少年,举手投足间,优雅从容,自有一股君子之风。
  若不是坐在轮椅之上,柳奉简直以为他就是贺玄晖。
  柳桓安也有些发愣,若眼前这样谪仙似的人物是贺玄度,那他前些日子碰到的那个被大鹅追着跑的又是谁?
  轮椅进了正厅,贺玄度拱手道:“柳大人,玄度身有不便,让诸位久等了。”
  柳奉还在发怔,听到柳桓安咳了一声,才缓过来,笑道:“贺二公子请坐。”
  说完,看到贺玄度的腿,一脸尴尬。
  贺玄度笑了笑,双手扶住轮椅边缘,稍一用力,人稳稳落在椅子上,“多谢柳大人赐座。”
  柳奉看得目瞪口呆,尬笑道:“倒……也不必如此麻烦。”
  贺玄度正色道:“诸位都坐着,我怎可失礼,如此,方显郑重。”
  柳家众人相视一笑,频频点头,赞道:“所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当如是啊,贺家好家风。”
  柳奉原本还想着贺玄度断了腿,会在亲友面前丢脸,如今听着众人赞叹,不觉喜上几分。
  他温言道:“蓁蓁说她婚后想去凉州,二公子当真考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