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还落花流水,他也不怕竹篮打水。
  周松安慰道:“来都来了,干完这票,以后再也不接这活了。”
  说完又提醒他,“看着点啊,这里林木阴翳的,瞧着不太清晰,别错过了。”
  侍卫胸有成竹,“今日大家都去对岸看花灯了,这里黑灯瞎火的,谁会来。再说,表公子今日穿得那花枝招展的,一眼便能认出,错不了。”
  正说着,便见远处遥遥走来一对男女。
  两人透过密密麻麻的树枝眯眼一望,男的花枝招展,女的身形窈窕。
  周松一下打起精神,拿起扇子站了起来,双足稳稳岔在树杈上,做好十足的准备。
  人越来越近,周松与侍卫对视一眼,卖力扇了起来。
  过了桥,依旧是一片昏暗,柳舜华掐了一把贺玄度,“花灯在哪?我就知道,你在骗我。”
  软绵绵的玉手落在胳膊上,像是猫抓一样,贺玄度心旌摇曳,用手
  一指:“你看,那里。”
  柳舜华抬眼一瞧,垂柳下,影影瞳瞳,立着一对男女。
  她回头,不可思议地看向贺玄度,“你带我来这,就是为了偷看人家小夫妻幽会?”
  贺玄度也不知为何这里突然来了两个人,忙解释:“不是,我哪里知道会有人,我是想……”
  话音方落,只见无数花瓣从天而降,纷纷扬扬,笼罩在天地之间,氛氲似起了一层红雾。
  落花纷纷,萦绕着树下的小夫妻,沾满他们一身,又悠悠落在水面上,随着水流缓缓飘荡。
  贺玄度懵了。
  眼睁睁地看着好好的花瓣雨,就这样为别人做了嫁衣。
  他恨恨地盯着树上的两个黑影,他精心准备的幽会,全毁了!
  拿着花篮的侍卫先觉察到不对,怎么隐隐约约瞧见又来了两人。
  他低头一瞧,树下立着的女子正半仰着头,笑着伸手去接落下的花瓣,身旁的男子含情脉脉地望着她,伸手将落在她发间的花瓣拂去。
  这……根本不是自家表公子与柳小姐。
  他忙拍着周松,低声道:“错了错了。”
  周松正扇得起劲,猛地被他一拉,急道:“慌什么呢,还有一点,你等我全扇完。”
  侍卫急道:“不是,不是表公子。”
  听他这么一说,周松忙将扇子放下,打眼一望,傻眼了。
  又朝远处一看,隔着重重密枝,他都感觉到了一股杀气。
  两人哪里管得了这么多,吓得浑身一激灵,从树上跳了下来。
  下面的小情侣正浓情蜜意,猛然见树上窜出来两个人来,被吓了一跳。小妇人胆小,尖叫一声躲在男子怀里。
  柳舜华一愣,这声音,听起来怎么有些耳熟。
  贺玄度整个人都要炸了,大步跨了过去,劈头盖脸道:“周松,你脑子呢?我就问,相处这么久,你家表公子你都能看错,一个路人你……”
  指着的手顿在半空,贺玄度怔愣了许久。
  他是气得眼花了吗?
  他竟然看到了刘九生,本该在回长安路上的刘九生。
  柳舜华见树上跳下来两人,又看贺玄度气势汹汹冲了出去,瞬间明白了过来。
  怪不得他一直将她往这里引,原来是想给她准备惊喜。
  怕贺玄度计划落空一时气不顺,又要闹起来,她跟了上来,拦住贺玄度。
  “你先别生气,这次不成,还有下次,等回到长安……”
  话还未说完,眼一瞥,正对上方从男子怀中钻出来的小姑娘。
  众人面面相觑,都愣在原地。
  许久,柳舜华先反应过来,一把将柳棠华拉过去。
  高柳下,柳舜华脸色暗沉,“柳棠华,你之前是不是答应过我,不再与他来往?”
  柳棠华垂着头,圆圆的眼睛透着不安,“我是答应了,也这么做了。今日碰到,只是个意外。”
  柳舜华冷声道:“好,你说说,到底是怎么个意外?”
  柳棠华抬眸,小声道:“你同外祖去都尉府,表姐他们去了铺子,我一个人有些无聊,就想着跑去猎野鸡,给大伙补补身子。”
  柳舜华:“你这是去猎野鸡?”
  柳棠华嘟囔道:“我确实是去猎野鸡了,是后来才碰到的九生,我没有主动去找他。”
  河岸边,贺玄度努力克制着怒火,“刘九生,你不是已经回长安了?”
  刘九生还算镇定,“我是准备回的,可是经过一片密林,遇到了棠华,她邀我一起猎野鸡。”
  贺玄度气道:“她邀你你就去,回长安还比不上你猎野鸡重要?还有,猎个野鸡你能猎到这?”
  刘九生:“我一时没控制好时辰,就晚了。她又说要看花灯,我便想着,反正也耽误了,也不差这一日,就过来了。”
  贺玄度简直要气笑了,“刘九生,你的脑子呢?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晚一日回长安,便多一分危险。”
  刘九生垂下头,“玄度,我这一生背负重担,又如履薄冰,没有一日自在快活过。唯独这几日,是我这辈子最轻松的时候。我终于能感觉到,我也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不用带着面具过活,躲躲藏藏,可以彻底放下防备的人。”
  在贺玄度的记忆里,刘九生一直都是个沉稳持重,顾全大局,冷静到可怕的存在,从未见他如此推心置腹,如此直白地表露心迹。
  他何尝不知刘九生短短十几年活得有多憋屈,没人比他更知道,他那根弦绷得有多紧。他规规矩矩活了十几年,他实在不忍打破他这片刻的欢愉。
  贺玄度心中的怨气消减了些,看了看刘九生,“这花里胡哨的,穿的什么啊?”
  刘九生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袍,“这是棠华带我买的,我那身衣服,着实旧了些。”
  贺玄度冷哼一声,“往日里我给你买,你总说是身外之物,不必太在意,怎么她买你就答应得如此爽快?还有,你自己看看,花花绿绿的,你觉得这好看吗?”
  刘九生叹了一口气,“玄度,你是不是对她有误会,不然为何对她总是如此偏见?”
  贺玄度看了他一眼,认真道:“我对她没有偏见,只是九生,她太单纯,咱们要走的这条路,她不适合。”
  刘九生抬头,“那柳大小姐呢,她就适合你?你又知不知道,同她在一起,你要付出什么,可你不还是选择同她在一起。”
  贺玄度闻言,眼眸微动,久久沉默。
  他自然知道,同柳舜华在一起,必然会面对许多难以预料的阻碍。
  可他无法想象,失去柳舜华,他的人生将会是怎样暗淡无光。
  他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她,非她不可的。
  大约是从她为一只兔子哭红了眼;她同他一起斗鸡,告诉他为自己而活;还是那个随时都可能粉身碎骨的夜晚,她拖着柔柔弱弱的身躯,坚定地同他站在一起……
  他想,若是柳舜华嫁给别人,他会疯的。
  这一刻,他突然有些理解刘九生。
  他眼眸一动,静静地望向一旁的柳舜华。
  柳舜华此刻正恼着,伸手指在柳棠华脑门上,“路上遇见你就当看不到不就好,为何还同他一起看花灯?”
  柳棠华顺势拉着她的胳膊,小心翼翼道:“姐姐,九生他人挺好的,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这么讨厌他。”
  柳舜华握住她的手,“芊芊,他好他坏,都与我无关。我在乎的是,他不适合你。”
  柳棠华樱唇翘起,“姐姐怎么知晓他不适合我?”
  柳舜华道:“你心地纯良,他胸有城府,绝非池中物,跟着他注定荆棘载途,我不想你过这种生活,只想你安安乐乐的。”
  柳棠华想了想,“那姐姐呢?我听闻你要同相府大公子议亲。谁人不知,相府大公子芝兰玉树,温文有礼,是女子夫君的不二之选。可姐姐不是照样选了贺玄度,你又何尝不是逆水行舟?”
  柳舜华怔愣片刻,摇头道:“不,不一样。”
  柳棠华:“有何不一样?”
  柳舜华一时思绪纷乱,上辈子的一幕幕又在脑海不断浮现。
  相府一眼望不到头的高墙,那场烧死了她和贺玄度的大火,未央宫内冰冷的尸身……
  她心潮翻涌,也不再同她理论,牵起她的手,“走,你现在就跟我回家。”
  柳舜华头脑昏昏沉沉,拉着柳棠华走过去,对着贺玄度道:“今日有些晚了,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贺玄度撇下刘九生,上前道:“蓁蓁,我还有句话,想单独和你说。”
  柳舜华立于岸边,风吹起她的衣裙,不安分地摇曳。
  贺玄度挠着头,“今日,我是不是又做了蠢事?”
  她轻轻摇头。
  贺玄度笑了笑,缓缓从怀中掏出一支簪子,“这支簪子,是我母亲的遗物,是我此生最看重的之物。蓁蓁,现在我想把它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