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马儿这时终于不再挣扎,渐渐停了下来。
  柳舜华这才慢慢松下缰绳,腾出一只手,不停地抚摸着马背。
  马儿在她的安抚下,慢慢恢复平静。
  她终于舒了一口气,从马车上跳下。
  车夫这时才跑过来,对着柳舜华千恩万谢。
  马车后的几个随从很快也赶了上来,一群人呼啦啦地围在马车前。
  为首的是个中年妇女,她吓得面色惨白,声音微微发颤:“老夫人,您怎么样?”
  “无碍。”马车内传来淡淡一声。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声音平稳,看来老妇人应是无事。
  车帘被缓缓卷起,老夫人向前探了探身子,两鬓的白发在日光下泛着微光。
  柳舜华一看到老夫人,鼻尖一酸,眼泪便忍不住滚滚落下。
  自入相府,柳舜华便一直伴着老夫人,陪她走完了最后一段路。
  老夫人去世前半个月,整个人已经混混沌沌,不太能记起人。
  可每次只要柳舜华过去,她总会喃喃地叫出柳舜华的名字。
  弥留之际,她还不忘往柳舜华手里塞她喜欢的糕点。
  枯槁的双手中仅存的一点温度,都留给了她。
  老夫人看了一圈,目光落在柳舜华身上。
  只见她身穿着一件窄袖缥碧流云纹衣裙,气度从容。
  虽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但影影绰绰之下,反而增添一丝别样风姿。
  方才马儿受惊,车帘被扬起,老夫人隐隐约约看到驾车之人戴着帷帽。
  如今一瞧,便知是她。
  老夫人笑着冲柳舜华招招手,柳舜华悄悄擦干眼泪,攥紧手掌,走上前去。
  老夫人温声问:“姑娘,方才是你拦的马吧?”
  柳舜华点点头,“是。”
  “你再走近些。”老夫人揉着腿,悄声道:“你不知道,方才我吓得腿都软了。这一群人围着,我总是要装一装。这会,我是一点都动不了了。”
  柳舜华“扑哧”一笑,老夫人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老夫人见她笑了,也跟着笑了起来。
  老夫人又问:“你是哪家的姑娘?身手这般好?”
  上辈子,救下老夫人后,她见老夫人周身气度不凡,有意想替柳府争取一条新门路。
  当老夫人问她是何人时,她便自报了家门。
  之后,相府派人送去谢礼之时,她又落落大方,应对自如。
  送礼之人回去复命时,为讨好老夫人,将她的好处往死里夸,更让老夫人对她印象深刻,以致在寿宴上对她赞不绝口。
  只是这次,柳舜华只想救下老夫人,并不想节外生枝。
  她躬身施礼道:“小女出身乡野,幼时外祖家养马,跟着兄长们学了些御马之术。今日不过顺手罢了,老夫人莫要放在心上。”
  老夫人见她姿态舒展,毫无半点忸怩之态,对她的喜爱又添了几分。
  可见她并不想告知家世门第,又戴着帷帽,似乎不想被人认出,心下虽遗憾,却也不好再追问。
  想到此处,老夫人伸手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递给柳舜华,拍着她的手道:“虽说如此,可到底是救命之恩。若你日后有困难,可拿着玉佩到丞相府去,自会有人相帮。”
  柳舜华点头,从老夫人手中接过玉佩,攥在掌心。
  “祖母。”
  柳舜华浑身一震,这声音……
  是贺玄晖。
  柳舜华清楚地记得,上辈子,救下老夫人后,她并未遇到贺玄晖。
  贺玄晖稳步而来,挺拔的身姿在人群中格外惹眼,一袭白衣沐浴在日光下,衣袖上银色八角星纹熠熠生辉。
  他走近,对着老夫人行了礼,关切问道:“祖母,您怎么样?”
  老夫人一笑:“是彰儿啊,你为何在此?祖母无事,不用担心。”
  贺玄晖规规矩矩道:“父亲嘱托孙儿一些政事,孙儿正与人商谈。丁宝突然说看到了祖母的马车,我这才知晓祖母今日回府。未能提前派人去迎接祖母,致祖母受惊,孙儿惭愧。”
  老夫人摆摆手:“这怎么能怪你呢,是我怕麻烦,未提前告知府内。”
  贺玄晖道:“祖母一路辛劳,又受此惊吓,孙儿实在放心不下。我已着丁宝回府通禀,并让人去请了太医,想必太医马上就到了。”
  老夫人想了想,说道:“也好,那回府吧。你既有事,就不必跟着了,正事要紧。”
  说罢,老夫人转头看了一眼柳舜华,许久才转过身去,向着侍从抬了抬手。
  车帘缓缓放下,晨光中马车渐行渐远。
  今日一别,前尘世事随风散,她与老夫人便无任何瓜葛。
  即便再相见,也只是再寻常不过的陌生人。
  柳舜华垂下眼眸,按下心内的不舍与遗憾,缓缓转身。
  “姑娘,还请留步。”
  柳舜华下意识地转身,她压根没料到,贺玄晖会主动与她打招呼。
  贺玄晖走至柳舜华跟前,指着她的衣角下摆道:“想必是方才姑娘为了救祖母,不小心划破了衣裙。前面便是止云斋,若姑娘不嫌弃,我赔给姑娘一套衣裙可好。”
  他眉目清俊,嘴角噙着笑意,声音如微风轻拂过春水,温柔得让人忍不住沉湎。
  可柳舜华早不是三年前的柳舜华,她只冷声道:“多谢,不用。”
  贺玄晖一愣,尽管隔着帷帽,他也能觉出她的冷漠。
  他想,或许是他太唐突,旋即解释道:“姑娘,我并无恶意,只是想表示感谢。”
  柳舜华懒得与他纠缠,只是转身朝止云斋走去。
  贺玄晖以为她听取了他的提议,忙跟了上来。
  还未到门口,芳草已经捧着衣裙走了出来。
  一见到柳舜华,便问:“小姐,我听外面乱糟糟的,出什么事了?”
  柳舜华见她已取了衣裙,便道:“无事,走吧。”
  说罢,一转身便碰到了跟在身后的贺玄晖,整个人险些跌到他怀里。
  贺玄晖慌忙伸手去扶,温热的手掌抚上她的臂膀,柳舜华却像碰到什么洪水猛兽,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几步。
  贺玄晖自觉失礼,不住道歉:“姑娘,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要转身。”
  柳舜华揉着被他碰过的手臂,不由一阵恶心,气恼道:“我说了不用,为何还要跟着?芳草,咱们走。”
  贺玄晖快步跟上解释:“姑娘,我不是故意的,方才见你朝止云斋走,我以为……”
  柳舜华停下脚步,对着他狠狠道:“离我远点,别再跟着我。”
  贺玄晖被她一吼,像个犯错的小孩,不知所措。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姑娘,似乎很讨厌他。
  她让他觉得,他似乎做错了什么事,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一脸茫然,呆愣在原地,心里空落落的。
  这种感觉,很熟悉,上次浮霞园也是如此。
  待走得远了些,芳草回头,看了看贺玄晖,不解道:“姑娘,那人是谁啊?瞧着一身贵气,长得也俊美不凡,不像登徒子啊。”
  柳舜华怒道:“什么贵气,分明是晦气,以后碰到他,有多远走多远。”
  说罢,她转头瞥了一眼贺玄晖,嘴角牵起一丝冷笑。
  贺玄晖,这辈子最好永不相见。
  回到家,柳舜华瘫坐在椅子上,眼神不自觉朝外间书柜看去。
  柜内放满了各式小玩意,有柳条编的小篮子,草编的蝴蝶,还有竹蜻蜓。
  她起身走过去,目光停在书柜上的竹蜻蜓前。
  未出嫁前,她热衷于各种手工,乐此不疲,这满柜子的小玩意都是她自己动手做的。
  初嫁进相府,她还一心想着与贺玄晖好好相处,曾精心做了一只竹蜻蜓,小心翼翼地在上面雕了一朵并蒂莲,又将表面打磨得光滑,细细涂了蜡油,希望并蒂莲能长久一些。
  她满心欢喜地将它送给贺玄晖,可他只看了一眼,便随手丢在一边。
  谁料第二日,那竹蜻蜓就出现在贺容暄手里。
  贺容暄当着她的面,将竹蜻蜓丢进水池。
  她嗤笑一声,告诫她,这些不入流的东西,不配出现在贺家。
  柳舜华看着水池中的竹蜻蜓漂啊漂,越漂越远,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想起贺玄晖那张脸,柳舜华心中更觉晦气。
  她随手一掷,竹蜻蜓啪嗒一声,掉进书柜漆黑的缝隙中…
  第14章 第14章哪家公子敢如此张狂
  夜里,
  贺玄度做了一个梦。
  他又梦到了小时候养的那只兔子,还梦到了……柳舜华。
  这是继浮霞园归来后,第二次梦到她。
  他睡不着,索性坐起身,半屈着一条腿,胳膊撑在腿上,用力揉着额头。
  “柳舜华,又是她。”
  那个女人,他一见便浑身不自在,尤其是她哭的时候。
  绿玉被他猛然惊醒,迷迷糊糊地叫道:“柳舜华,柳舜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