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柳舜华笑道:“我虽非夫子,可有教无类还是听过,他既有心想学,何不成全他?”
  柳桓安怕柳舜华糊涂被骗,也顾不上什么背后妄议,“你不常出来走动,不知他在长安的名声。长安第一纨绔这个称号,可不是随便来的。今日这个大白鹅,你瞧着是不是已经够荒唐了?岂不知,比这个更荒唐的多了去了。据说他那个院子里,鸡鸭成群,猫狗一窝的,成日闹得相府不得安生,如此不务正业,哪里有官家子弟的半分风姿。”
  贺玄度的院子柳舜华去过,偌大的院落清冷寥落,只廊下水缸里一尾金鱼,孤零零地游弋,哪里有兄长说的这些东西。
  她摇头道:“兄长又没去过,怎知不是道听途说?”
  柳桓安道:“我虽未去过相府,但曾在街上见到过他几次,每次他都是前呼后拥,提着个鹦鹉招摇过市。还有,他曾一夜在赌坊输了五万钱,被赌坊的人堵在相府门口,此事闹得人尽皆知,最后还是贺玄晖出面才解决。如此纨绔,你莫要同他有牵扯才好,以免累了名声。至于书帖,我想办法回绝。”
  柳舜华沉默不语。
  柳桓安看柳舜华垂头丧气,安慰道:“我知道,你是在为我担心,你怕得罪了相府。你放心好了,贺玄度在相府并不受重视,贺丞相眼里只有贺玄晖一个儿子。至于贺玄度,也就空有一个相府公子的头衔而已,无关紧要。”
  柳舜华凝眉:“无关紧要?可他也是相府嫡子啊。”
  柳桓安并未听出柳舜华话里隐隐的不忿,只是道:“他这样的人,放在寻常富贵人家或许还能容他胡闹,可相府是什么地方,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贺丞相向来内敛谨慎,他却如此肆意妄为,怎会不被贺丞相厌弃。何况,相府还有一个早早入了太学,才学出众的贺玄晖。若他有贺玄晖一半才学,也不至于……算了,不说他了。”
  柳舜华没再接话,她心里堵得慌。
  车帘微微晃动,柳舜华不觉有些发冷。
  春日晚间的风,依旧是凉的。
  第8章 第8章孺子可教
  回到柳府,柳舜华还未进后院,远远便瞧见了柳棠华的丫头抚春。
  抚春一看到柳舜华,像看到救星一样,忙跑了过去。
  “大小姐,你总算回来了。快去看看二小姐吧,她又被欺负了。”
  听她说到棠华,柳舜华心上一阵绞痛,未央宫内那具冰冷的尸身又浮现在脑海。
  她强按下情绪,问道:“怎么回事?”
  抚春皱眉道:“还不是隔壁的二太太,又带着蔓华小姐来了。”
  柳家并非什么高门大户,人丁也没那么兴旺。
  老大柳奉,也就是柳舜华的父亲,现任大司农丞。
  老二柳信,不过是长安一名小吏。
  柳舜华祖父母过世后,兄弟二人早已分家。
  抚春说的二太太,便是柳舜华的叔母葛氏。
  说到这个叔母,柳舜华就头疼。她这人,惯爱钻营,每次来都要打秋风。
  养个女儿也是,凡她看上的东西,便会想方设法占为已有。
  有时候是柳舜华的首饰,有时候是胭脂水粉,有时候是衣裙……
  柳舜华为此也反抗过,可每次叔母都会过来帮腔。
  她说不过,又没有母亲替自己出头,只能忍气吞声。
  方踏进后院,柳舜华便听到葛氏那令人不适的声音。
  “我说芊芊丫头,你妹妹看上了,你就让让她得了。一身衣裳,也值得你这样。”
  柳棠华有些委屈,小声道:“这个不行,这个是姐姐才给我做的。”
  葛氏转头对
  上孙姨娘:“不是我说你,你好歹也算是这个家的女主子,怎么生出来的女儿这么小家子气。”
  柳奉有一妻一妾,正妻也就是柳舜华生母,已过世多年,现府内只有孙姨娘一人伺候。这些年,孙姨娘虽操持着柳家后宅事务,却未被扶正。
  葛氏一贯如此,总是先给足孙姨娘脸面,再借机讨好处。
  孙姨娘偏吃这套。
  果不其然,她拉着棠华劝道:“一件衣裳而已,又不是什么宝贝。你那满柜子都是,又不缺这一件,就让给你妹妹好了。”
  柳棠华依旧抱着衣服不撒手,孙姨娘见她如此,顿觉失了面子,作势便要朝她打去。
  扬出去的手停在半空,柳舜华抓住孙姨娘的手臂,沉声道:“姨娘,什么了不得的事,要动手打人?”
  柳棠华虽是孙姨娘所生,但因是女孩,一向不入她的眼。这些年,她一门心思扑在儿子身上,对柳棠华不甚上心。倒是柳舜华自小与柳棠华一起,一贯待她如珍似宝,护她护得紧。
  柳棠华见柳舜华回来,眼眶一红,喊了声,“姐姐。”
  柳舜华浑身一颤,缓缓转过身来。
  这里没有一袭华服端坐在宝座上的皇后娘娘,只有正缩在一角,委屈得眼泪直流的柳棠华。
  一瞬间,柳舜华心如刀绞,再也控制不住,上前将柳棠华揽在怀里。
  心中千言万语想要说,到嘴边却只有一声哽咽低唤:“芊芊。”
  她抱得太紧,就像怕她会随时离开一般。
  柳棠华有些发怔,不过两日不见,姐姐怎么想她想得这般紧。
  葛氏实在看不下去,“蓁蓁,你太过了吧,搞得像是我们怎么了她一样。”
  孙姨娘也跟着道:“对啊,不过就是一件衣裳罢了。”
  柳舜华将柳棠华护在身后,故意道:“姨娘怎么会看上棠华的衣裳?何况这衣裳瞧着,也不适合姨娘。”
  孙姨娘一听,她这说的什么话,哪有母亲同自己女儿抢衣裳的道理。
  她面上挂不住,嘟囔一句:“不是我,是蔓华。”
  柳舜华“哦”了一声,含笑道:“蔓华妹妹瞧上了,就得给她吗?”
  葛氏往日里拿捏柳舜华惯了,哪会将她放在眼里,她端起长辈的架子,淡声道:“蓁蓁,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舜华闻言,抬头看了一眼葛氏。
  这一看,看得柳舜华直皱眉。
  方才她一心在棠华身上,竟没有留意她这身装扮。
  葛氏一向爱炫耀,今日也不例外,穿着件枣红牡丹织锦竖领袄裙,胸前佩着个红玛瑙石串,耳上挂着绿松石耳珰,头上戴着一支莲花玳瑁簪,发间杂饰珠玉。
  一个小吏之妇,如此招摇,也不怕招来祸端。
  柳舜华突然想起,她好像是曾招惹过祸端。
  当年,棠华刚被封为皇后,她便同二叔一样,不知收敛,反而借着柳家的势,频繁出入城中贵妇们的宴会场。
  那些平常官宦人家,敬她是皇后叔母,给她几分薄面,她便自以为是皇亲国戚,愈发得意起来。
  有次她不知死活,跑到贺家亲族的宴会上,替她那不争气的儿子求娶贺家小姐。
  贺家是什么门楣,新帝都是贺丞相扶持上位,朝政全赖贺丞相。
  贺家小姐哪会将她看在眼里,根本不搭她的话。
  她便仗着吃了点酒,破口大骂。
  贺家人大为恼怒,不依不饶,逼着她下跪道歉才罢休。
  此事很快在城中传开,棠华因此颜面扫地。
  而她,也毫不意外引来丞相夫人一阵奚落。
  思及过往,柳舜华对葛氏的厌恶又多了几分。
  葛氏见柳舜华似是打量着自己,莫名有些不自在。
  她再去望时,却见柳舜华已拉着棠华坐下,定定道:“我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不给。”
  听到柳舜华如此干脆地拒绝,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来了。
  葛氏忍着怒气,终是换了一副温柔的口吻:“萋萋是妹妹,你们做姐姐的,疼惜一点自己的妹妹,不是应该的吗?姐妹之间,相互帮衬着,以后等我们老了,你们好歹也有个依靠。”
  柳舜华心内一声嗤笑,相互帮衬,这么些年,她和棠华何曾见过她们一针一线。
  她扬眉道:“是吗?婶婶方才说相互帮衬,不知蔓华妹妹日后打算如何帮衬?”
  这次葛氏没有恼,整个人反而傲慢起来:“我们萋萋,生来模样就好,那必是有好姻缘的。昨儿个那张媒婆便上门,要将萋萋说与京兆尹家卓公子。这若是成了,以后啊,你们都要仰仗我们萋萋呢。”
  葛氏说蔓华模样好,孙姨娘起初还很不屑。
  他们家两个姑娘,舜华娇艳,棠华水灵,哪个不比她俊俏。
  可听到蔓华要说与京兆尹独子,羡慕的眼神挡都挡不住。
  怎么别人就这么好命,偏她的女儿,只知道吃吃睡睡。
  柳舜华淡笑一声:“是吗,如此要提前同蔓华妹妹道喜了。”
  上辈子,柳蔓华后来的确是嫁了京兆尹之子,不过却是因为棠华的缘故。
  葛氏有些得意:“一件衣裳算什么,日后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柳舜华道:“不用日后,侄女现下就需要帮衬。今日去了长陵侯府的浮霞园,侄女还被人羞辱说没一件像样的佩饰撑场面,我瞧叔母胸前的红玛瑙就挺好,不如送给侄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