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盛遇先一步上了楼,站在楼道口朝他喊:“豆花怎么没送勺!给我拿把勺。”
  “你自己拿。”路屿舟习惯性怼了一句,下一秒却老实地摘了书包,往厨房的方向去。
  拿了一把不锈钢圆勺,他上楼时,盛遇已经搬了一把新椅子搁在书桌前,单人书桌长度不够,放两把椅子显得拥挤。
  盛遇就把自己的椅子挪到侧边,支着额头的那只手还在玩笔,窗外明亮的日头给他侧脸弧度镀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路屿舟把勺子搁在他面前,回头看了一眼,“你把我房间打开干嘛。”
  盛遇解着题,头也不抬,“你也说了是你房间。”
  “我又不在这儿住。”
  “午休能用啊。”盛遇把册子翻到后面对答案,满意地给自己打了个满分的勾,将笔一扔,“给你开着,你想睡就睡,不想睡就不睡呗。”
  路屿舟:“你不觉得……”
  “觉得什么?”盛遇把习题挪开,拆了豆花的塑封盖,往嘴里舀了一勺,小幅度地惬意地晃着脑袋。
  “……没。”
  你不觉得边界太模糊了吗?
  你给了我家门钥匙,在独属于自己的安全港里给我留了一隅空间,这并不是同学间该有的分寸感。
  放到广义里看,更像恋人关系。
  但看盛遇没心没肺,满脑子都是豆花,路屿舟又把这点不合时宜的敏感压了下去。
  -
  期末将至,刘榕公布了大概的考试时间,让一班学生合理安排复习时间。
  盛遇这辈子就没倒数过,掐着手指一算时间,登时危机感暴增,自修时长拉长了一倍,那间开着绣球花的老院子,进入了两三点灭灯的拉锯战。
  路屿舟倒还是那样,不紧不慢,对他而言,数理竞赛才是正餐,期末考只是开胃小菜。
  夏扬开始临时抱佛脚,不再闲着没事挤进盛遇和路屿舟的“二人世界”,听说两人在一起自习,也只是嚎了两嗓子“三个人的友情,我却偏偏没姓名”,但隔天就忘了。
  这天下课晚,盛遇戴着耳机,行尸走肉般溜达到公交站,站台就他一个人,影子延伸进绿化带,惊起了嘶哑的蝉鸣。
  路屿舟正巧经过,脚踩着地面,山地车微斜着停在盛遇面前。
  摁了一下车铃,路屿舟问:“你坐公交?”
  “嗯。”盛遇摘下一只耳机,连续一天的课,将他摧残得双目放空,像被丧尸吃了脑子,“你怎么还没走?夏扬呢。”
  “……我们一块下的课。”路屿舟说:“夏扬要吃夜宵,我懒得等。”
  “……哦。”盛遇揉揉脸颊,说:“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学懵了。”
  路屿舟便撇开脸,望着没几辆车的空旷马路,说:“25路末班车是10点半。”
  25路是盛遇回喜鹊巷常坐的班车。
  盛遇还没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困倦地抬手看一眼表。
  表盘没亮。
  余光里有一道阴影压了下来,骨节匀称的手指骤然出现在表盘上方,覆盖了盛遇的视野。
  路屿舟轻声说:“老式电子表,按了才会亮。”
  地面有一道倾斜的影子,是路屿舟倾身过来替他调表。
  夏夜闷燥,路屿舟的手指却是凉的,像一碗解渴的冰水,从手腕触碰的位置迅速蔓延到血液,让盛遇整个人清醒不少。
  “……哦。”
  他回了神,继续看表:“现在是北京时间十一点一十二,离末班车还有……”
  ?
  十一点一十二?
  那还有个锤子末班车。
  “清醒了?”路屿舟把山地车扶正,挑了一下眉。
  盛遇长舒一口气,抬起头来。
  “商量一下,载我一程?”
  “……”
  路屿舟坐直了些,轻压下巴,示意他看,“没座位。”
  山地车跟寻常自行车不同,虽然也是自行车的一种,但车速更快,操作更流畅,因此也舍弃了一些功能,譬如后座。
  盛遇站起了身,久坐令他的动作略有滞缓,慢悠悠晃到山地车前,伸手敲敲座位前的横杆,“我看过别人骑,这儿能坐人。”
  “……”路屿舟更加静默。
  坐是能坐。
  他没带过,但据说一趟下来尾椎骨能重度骨折。
  手指搭着车把手,路屿舟无意识抓了一下刹车,说:“这儿不是坐人的,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
  盛遇:“……”
  连续两次拒绝,再问就没劲了。
  盛遇点了一下头,“那算了,我打车走吧——”
  转身的步子刚迈出去,手腕被人抓住了,那只手略带力道,盛遇重心不稳退了两步,几近是砸在路屿舟怀里面。
  甚至带起了细微的一阵风。
  没料到盛遇今天如此弱不禁风,路屿舟显然错愕了一瞬,甚至轻微拧起眉。
  但还是反应极快,迅速扶住了他的侧腰,掌心贴合的位置,内收出清瘦单薄的一把腰线。
  “……”
  非常荒谬的一个姿势。
  两人对了一下视线,各自仓促又慌乱地移眼。
  “……可以坐,难受不要怪我。”路屿舟把他扶稳,收回的手指有点局促地塞进了口袋,垂下眸光注视着柏油地面,若无其事地说:“我能送你到家门口。”
  “哦。”
  思索片刻,盛遇有点混乱地问:“行车不规范……万一被交警抓了怎么办。”
  “……”路屿舟:“那我们就去坐牢。”
  悸动在仓促间发生,又在电光火石间结束,像蜻蜓在湖面短暂停留,了无痕迹,只余下细微的、扩散的涟漪。
  坐上这辆黑车时,盛遇对路屿舟所说的‘难受别怪我’尚且不以为然。
  五分钟后。
  盛遇木着脸,了无生趣的嗓音顺着风声灌给身后的路屿舟:“还有——多久——到——”
  风声模糊了音量,他是扯着嗓子喊的,配合要死不活的语调,很有喜感。
  反正路屿舟就没绷住,胸腔低沉地震了一下。
  盛遇:“……”
  哪里好笑?
  山地车载人,对被载者的要求相当高,相当于蜷缩在骑行者的怀里,侧坐,仅靠着一根横杆承担重量。
  如果是体量娇小的女性,尚有可行性,可惜盛遇是一个营养充足发育良好的男生。
  六七十公斤的体重,压在一根横杆上……他屁股快烂了!
  “十分钟……”
  呼啸而过的风,将路屿舟的尾调拉长,听起来意外温柔,“我尽量骑平稳,不颠到你。”
  过了主干道,就是七拐八绕的巷子,山地车停了下来,路屿舟反手在书包侧袋里翻找,拿出一个手电交给盛遇:“帮我照明。”
  盛遇正努力趴低身子。路屿舟和握把中间的空间就这么点,他如果趴得不够低,后背就会碰上路屿舟的胸膛……亲密到能感知到呼吸起伏。
  这哪里是载了一程,这是他的公开处刑全过程。
  “还有多远?”盛遇头也没回接过手电,摁下开关,嗓音无精打采,听得出来的郁闷。
  “快了。”
  路屿舟拉好书包拉链,目光在他拱起的脊背弧度上短暂勾勒,莫名觉得怀里揣了一只北极兔。
  站起来大大的,团起来小小的。
  一进巷道,盛遇就跟吃了哑药一样安静。
  途径一条漆黑的巷子,手电光的落点开始偏移,几次没照路,照着两侧墙壁。
  路屿舟放慢了速度,侧头一瞥,发觉盛遇已经闭上了眼睛。
  “……你怕黑?”
  寂静的巷道中骤然响起的说话声把盛遇吓一跳。
  他的装死大法就这样被打断了。
  “有一点。”
  怕黑有点丢人,但嘴硬更丢人。
  盛遇把眼皮抬起一条缝,调整了手电筒的位置,让路屿舟可以看清前路。
  “从小就这样吗。”
  “倒也不是,八九岁开始的,我小时候什么都不怕。”盛遇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感受到路屿舟的呼吸铺洒在颈侧,有些别扭的歪歪头,但心跳却在感知到身后这个人的那一刻,奇异地稳定下来。
  路屿舟垂下眼皮,问:“为什么是八九岁?”
  “八九岁……开始懂事了呗,懂事了就懂得害怕。”
  这样解释也合理。
  路屿舟没再问。
  -
  盛遇脑子发蒙,上楼就往床上扑,大门还是路屿舟给他捎带的。
  第二天早上醒来,他才发觉玄关处多了一个手电筒,手电筒下还压着一张纸条:
  【放抽屉,别扔垃圾桶。】
  ……烦死了!
  出几次糗而已,这人到底要念多少遍!
  心里是这么埋怨的,但盛遇意外心情不错,把手电筒塞进书包,哼着歌出门上学。
  手电筒暂时没派上用场,因为天杀的物理老师今天不在,去外校听课,一班学生涕泗横流,互相掩面痛哭,庆祝自己终于有了一个完整的晚自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