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对方穿了件黑色外套,握着伞柄的指尖冻得有些发白,浅棕色的发丝贴在脸侧,瞳孔里倒映着他狼狈的模样。
  程野并不觉得难堪,江时望着他的时候,他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愉悦的低笑。
  他要是觉得难堪,在第一次遇见江时的时候,在他用居高临下的目光看着他的时候,在他不经意间流露的嫌弃里,他就该走了。
  可他要江时记住他,哪怕是同情。
  他要他眼底有他。
  就像现在这样看着他,等着他出现,然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绽放出光芒。
  属于他一个人的。
  “程野!”江雪惊呼,“你干嘛去了?怎么不打伞?”
  程野敛下双眸,伸手抹了把脸,“出去找个人,江姨你们怎么过来了?”
  虽然程野身上都淋湿了,但江雪还是走过去给他打了一半的伞,“我们昨天睡得早,今天起来才听说你的事,所以过来看看。”
  他看着眼前屋子的景象,看向程野时眼底多了丝怜悯,“你没事吧?”
  “没事。”程野老实道:“我昨天回来的时候就这样了。”
  他去屋里找了两张还完好的椅子给江时和江雪坐,“抱歉,家里还没收拾好,让你们见笑了。”
  江时看着跟前黑漆漆的木椅子,犹豫了会,落下半个屁股。
  他道:“他们把你家弄成这个样子,你干嘛不报警?”
  “报警没有用,警察也不能把他们抓了,被他们知道,反而会加倍报复回来。”
  江雪看不过去,坐了没一分钟就起来帮程野收拾。
  “真是造孽!活着惹麻烦,死了也不安分,程建斌这是欠了多少钱啊?”
  程野跟着她一道收拾,“他借了高利贷,利滚利的,到现在估计有一万多。”
  一万多,搁现在的经济条件,对很多人农村人来说,简直就是个大数字。
  江雪听完两眼一黑,“那你打算怎么办?”
  “打工。”程野道:“去下矿。”
  这年头对矿山的开采还没那么严格,下矿的工人很多,但很多不是正规团队开采的,安全措施不到位。
  风险大,相对应的,工资也高。
  矿山在隔壁县,他每个周还能回来一次。
  程野拿着扫帚扫地上的垃圾,看了眼伸手去接屋檐水的江时。
  一周一次对他来说不太够,但这是他目前最合适的选择了。
  江时抖掉指尖上的水,搓搓冰冷的指尖,把手缩进兜里,然后摸到了里面的巧克力。
  程野浑身都是湿的,江雪抢了他的扫帚,催他去换衣服。
  江时的半个屁股从椅子上起来,“我去看看。”
  他小尾巴一样跟在程野身后,看着他进了那间窄窄的屋子。
  里面黑漆漆的,过了几秒才有微弱的手电筒灯光亮起,江时没想那么多,跟着就走了进去。
  “程……”
  他名字刚喊出来,人就卡了壳。
  朦胧光线里,脱了上衣的少年转身。宽阔的肩背在江时眼底一览无余,肤色是健康的蜜色,肌肉紧实,带着少年人独有的蓬勃热度,胸肌、腹肌……再往下,黑色的裤子坠在胯间。
  江时一下子失了声,按道理他应该转身离开的,可眼睛落在对方的腹肌上有些移不开眼睛。
  靠!他怎么有八块?
  在他的注视下,八块腹肌起伏了下,程野抓着外套挡在裤子前面,神色有些不解,“怎么了?”
  轰地一下,热意烧上了江时的耳朵。
  他往兜里一抓,闭着眼睛把巧克力往程野那边丢,“没、没什么,就是来给你这个。”
  说完也不等程野反应,扭头就跑。
  程野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跟前。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巧克力,坐在床上,外套依旧挡着。
  巧克力被少年的体温捂得温热,上面似乎还带着他的香气。
  程野捏着看了会,最后舍不得少年的味道就这么消散在空气里。他张嘴,用舌尖抵住锯齿包装的边缘,撕开巧克力的包装。
  ……
  程野的衣服换得格外久,半小时过去了,人才出来。
  他神色和进去之前没什么两样,只是眼尾挂着红,喉结滚动得频繁,像是满足又像是不满足。
  最后他把目光落在了江时身上。
  这么久过去,江时已经忘了刚刚的尴尬。手里拿着扫帚似乎想要帮忙,他努力了两分钟,成功把江雪扫干净的地弄得更脏。
  江雪没收了他的作案工具。
  江时摸摸鼻子,一回头,看见了站在他身后的程野。
  死去的回忆开始攻击他。
  他瞪了程野一眼,“看什么看!”
  能不讲理到这种程度也只有江时一人了。
  程野从善如流,“抱歉。”
  江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江时,你是不是又欺负程野了?”
  江时:“……”
  烦死了。
  他转身就去拿门口的伞,朝江雪道:“你跟他过吧,我回家了。”
  江雪:“你这死孩子……”
  江时最后也没走成,他被程野不知道从哪里搬出来的一个大柚子给收买了。
  柚子刚从树上摘下来没多久,水分很足,一刨开,清甜的味道开始蔓延。
  江时手里拿着快有他脸一半大的柚子,用手撕掉上面的皮,问程野,“你真的要去挖煤?”
  程野把柚子皮撕下来,找了袋子装着,让江时带回家吃。
  “嗯,待会就走了。”
  “啊?”江时愣了下,“这么快?”
  “他们那边缺人,包了个车,今天去的话不用买车票。”
  江时嘴里的柚子顿时就不甜了,他心底觉得怪不得劲的,可也知道这是程野的决定,他一个外人做不了主。再说了,按照程野现在的情况,这是最好的出路。
  小少爷的嘴角往下落了一个像素点,“好吧。”
  见他不开心,程野反而笑了,他把柚子放在江时脚边,“矿山一个星期放一次假,下个周我就回来看你,到时候给你带好吃的。”
  这话听着怪怪的,江时道:“我稀罕你的东西?”
  “不稀罕。”
  程野心道:但他想给。
  他恨不得把自己有的都掏给江时,他的钱,他的心,他的命。
  可惜他贱命一条,没人在乎。
  -
  程野就这么走了,江时一开始并不觉得有什么,可随着开学的时间渐近,他总觉得不得劲。
  高新和一开始还来找他玩,可随着时间紧迫,他日日挑灯夜读,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而宋建安整理给江时的寒假作业清单照片早就被他删了。
  作业?那是什么?
  快开学的前一天,宋建安找上了江时。
  宋建安:【江时同学,你的寒假作业写完了吗?】
  收到消息的江时:“……”
  他敷衍回道。
  【写完了,写得满满的。】
  宋建安:【不愧是你,三中的作业我还差一点。我英语基础不好,最近在查缺补漏,希望开学的时候不拖班级后退。】
  江时拿着手机在被子里滚了圈,鬼使神差的打字问他。
  【你知道程野吗?】
  宋建安用一个字评价程野。
  【呵。】
  江时:“……”
  看出来了,的确很不友好。
  第9章
  宋建安和程野的恩怨说来话短,正如高新和说的那样 ,当日万里无云,忽然狂风大作,盛夏的暴雨来得急促。
  高一开学的时候学校组织了场考试,按成绩分班,宋建安和程野分到了一个班。
  程野在溪柳村的境遇一直都不怎么样。他人长得凶,年纪轻轻就和人打架,再加上他爸完全不管他,因此没人知道他成绩到底怎么样。
  分了班后宋建安才知道考第一的那个人竟然是程野。他对程野没什么别的看法,在知道他是第一后,甚至还拿着不会做的题去找他虚心求教。
  那时暴雨下得倾盆,一整个班的人都被困在了教室,宋建安在同学们熙熙攘攘的抱怨中拿着书找到坐在最后一排的程野。
  才高一,男生就已经长得很高了,长腿憋屈地支在桌子底下,脸上带着不知道从哪里惹来的伤疤,眉眼压得很低。
  宋建安很有礼貌的询问,“程野同学你好,我有个题不太会,可以请教一下你吗?”
  程野把书丢进桌箱,头也不抬,“不会。”
  宋建安感觉他在敷衍自己,“你都没看……”
  哗啦一声,程野拉开椅子站起来,高了宋建安几乎一个头。
  “滚。”
  如果网络再发展十多年,宋建安铁定用两个字来评价当时的程野:
  装货。
  可惜当时的他太年轻,猝不及防地被程野这短短的两句话给干破防了。
  宋建安咽不下这一口气,在心底暗暗发誓,一定要考过程野,然后狠狠打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