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还成为了他的哨兵。
  是不管怎么欺负、看过来的眼睛都很亮的那种。
  雪原的风平静而带着微微凉意,记忆树叶依旧兢兢业业地展示着其中的画面。
  在灾变区,向导和哨兵各有各的生存方式。哨兵拥有敏锐的五感和过硬的体质,危急关头能强行突围;向导依靠对精神力的巧妙运用来隐蔽、干扰、模糊敌对生物的认知水平,从而达到安全完成任务的结果。
  和一般向导相比,攻击型向导具备主动进攻的能力,自主选择的空间更大一些。
  徐寻月当年是直接翻过最高峰来的a2区,但带着伤员,就不好再翻回去了,往上走海拔又会变高,动作间,还容易磕到怀里意识不清醒的小孩。
  他一开始就没打算翻回去,否则也不会让队友去a2区的山脚等候,不过在下山的过程中,他们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两次灾变生物。
  徐寻月直接开了枪,乖乖闭着眼睛抱住他脖子的伤员都没反应过来,应激之下差点又睁了眼。
  于是,在第一次战斗结束之后,徐寻月把自己的黑色袖口撕了一圈,系在雪盲症严重不能睁眼的祝回脑后。
  这下是不可能看见了。
  倒是祝回,状态才好一点就开始跟他讲小话,声音和呼吸都轻轻的,像一种毛茸茸又很脆弱的东西在不停地挠他下巴。
  “刚刚那几十秒,我还想说你干脆把我丢下好了,又怕说话会打扰到你……你……我叫你哥哥是合适的吗?你好厉害,对不起,是我拖累你了。”
  原来在那个时候就叫过他哥哥。
  徐寻月有点惊讶。
  或许是那年奔波太过的缘故,即便心里有些许欣赏,所有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依旧会被遗落在记忆长河的深处,直到重逢,直到某些相似的东西被提起,才会忽然一下袭上心头,让人生出无尽恍然之感。
  那么,那个时候的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肯定不会说拖累,二十八岁的徐寻月想。
  “不是拖累。”
  二十岁的徐寻月声音平静。
  “我过来就是为了找你的。”
  画面倏地一静。
  有那么几秒,几乎要让人以为是被按了暂停播放键。
  但很快,声音重新出现了。
  “谢谢你……”
  顿了顿,又问:
  “那……其他人、a2区的其他人……”
  “很遗憾。”
  画面再次安静。
  只是过了一会,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和我猜的一样啊。”
  “我的家人也不在了。”
  记忆树叶的画面瞬间晃了一下。
  尽管从祝回被蒙上眼睛开始,树叶展现出来的就一直是黑色布料的颜色,没有任何变化,但徐寻月仍能在一片黑色中感受到让画面震动的那种慌乱和无措。
  “抱、抱歉,我不是故意提这个的……”
  “没关系。”
  徐寻月听见自己笑着叹了口气。
  “只是说出来而已。失去就是失去,但我们还是活着。我现在活得也不错,有师长,有朋友,有同伴。
  “以后,你也会有的。”
  对面似乎吸了吸鼻子。
  然后那种毛茸茸刮脸的声音轻轻地说:
  “哥哥,你是我见过来这片待规划区的、最最最最好最厉害的军官。”
  自己哨兵小时候这么会夸人的吗?
  听着心里有点发软,大概没有谁会不喜欢坚韧又可爱的小孩、会不喜欢这种直白又真诚的话语。
  二十八岁的徐寻月没忍住,无声勾了一下唇角。
  而记忆树叶里,二十岁的他却足足半晌没接话。
  半晌之后,才有一点小骄傲,又有一点不好意思地说:“嗯……我知道了,不过你暂时还是不要说那么多话了,嗓子会哑。”
  喔,二十岁的自己也有点可爱。
  下山的路好像很远。
  期间,祝回的眼睛被蒙了黑布,什么都看不见,于是记忆树叶只能勤勤恳恳地播放一路上收集到的声音。
  嘎吱嘎吱地树枝折断声,沙沙的下雪声,奇异诡谲的生物鸣叫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徐寻月听见了自己死去的队友们的声音。
  有点陌生,但更多的是熟悉。
  “队长!”
  “队长,你可算出来了,都快两天了!”
  “诶嘿嘿嘿我就说队长还活着吧?瞧,队长还带了个人出来。”
  “队长,人给我吧。”
  四个不同的声音七嘴八舌地说着,听到最后一句,记忆树叶主人的呼吸声屏住了。
  一副很不想被交给别人抱的样子。
  徐寻月听出来了,最后说话的那个是他当时队伍里力气最大的哨兵,说这话,自然是觉得他忙了两天需要休息。
  但他肯定是没有答应的。
  “没事,就一小孩。我们刚下山,身上可能携带灾变因子,你们把仪器拿好,都离我远点。”
  四个声音嘟嘟囔囔地离远了些,他却又忽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你们谁身上有糖?”
  “要糖做什么?”
  “我有我有!”
  “队长,你低血糖了?”
  “不是我,”用纸包着的糖被抛过来,接着是糖纸拆开的细微响动,徐寻月听见自己说,“是他好像有点。”
  几个兵痞子顿时笑着起哄。
  “哎呦,队长,这么温柔啊?”
  “啧啧啧,还亲手剥糖纸呢。”
  “哨兵学院都没人敢梦这个待遇!”
  “这小子以后要是觉醒成哨兵,指不定得跟你来个以身相许。”
  “你们就闹吧,回去别忘了一个个来找我单挑,”八年前的他当然比现在要活泼一些,和同伴笑骂起来,话是一点都不少,“别小瞧人家,他在界线扩张后的灾变区外围撑了很久,换成你们,都不一定有他的意志力强。”
  说着说着,他便话锋一转换了交流对象,尚未消散的笑意藏在话语的尾音里,微微上扬。
  “喏,张嘴吃糖。”
  过了四五秒,记忆树叶里传来最后的声音。
  是先低低“唔”了一下,然后才说的话,听着不是特别清楚,明显是在嘴里含了什么之后发的声。
  说:“谢谢哥哥。”
  紧接着,记忆树叶的画面一亮,回到了最开始播放的情景。
  这段记忆结束了。
  不过,还没等徐寻月拿着树叶的手自然落下,一直半蹲着给雪狼揉肚皮的哨兵就说话了。
  或许他一直暗中关注着这边。
  “那颗糖……当时我没舍得嚼,就含在嘴里,最后还是含化了,”哨兵说,“可能是因为这个吧,所以总觉得你是甜的。”
  小时候一个人在雪山上,他只会觉得恐惧、只想离开,求生的本能压过一切。
  但当一个那么强大又那么可靠的成年人把他抱起来,一步步往山下走的时候,他甚至希望时间能永远停在那一刻。
  那种感觉太安全,也太让人留恋了。
  海神纪看不到尽头,痛苦也好像没有尽头,下山就要面对生活面对一切,活着就要面对失去面对死亡。可是触手可及的温暖很真实,所以在很多个瞬间,他希望眼前永远是黑的、永远都被哥哥用黑布蒙住眼睛,希望自己在那个怀抱里永远停留。
  “甜的吗?”徐寻月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他看见向导笑了笑,有点新奇又有点讶异,“你是说,我的信息素是甜的?你闻过我的信息素?”
  信息素,是向导或哨兵在结合热期间才会散发出来的一种信号。
  但徐寻月很清楚,祝回还没有引起过他的结合热。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可能你的信息素在我闻起来也是甜的,但我刚刚指的不是信息素,”祝回道,“我就是觉得你是甜的,你的嘴唇也是甜的,可能比较淡,但是亲上去就能尝出甜味。”
  “你以后应该会闻到我的信息素,”徐寻月把记忆树叶收进手心,“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会知道——这片记忆树叶也送给我吗?”
  “嗯,都送给你,摘下来的就是给你的,”祝回想了想,仰头看着他,补充道,“会觉得多余吗?要是觉得太多没地方放,就还是留在这里。”
  “不会。”
  徐寻月站着和他对视了一会,干脆也半蹲下来,摸了摸瘫在地上的雪狼耳朵。
  长着细小黑斑的白色耳朵动了动。
  被祝回揉得昏昏沉沉睡意盎然的两只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看了一眼。
  噢,是小回的向导啊。
  那继续睡好了。
  在睡之前,雪狼还没忘记翻个身,把没被顺毛的背部朝天,让两个蹲下来的人类摸。
  俨然是把这次的混合按摩当成了被阴影欺负的事后补偿。
  两个人类默默地看着它翻身,彻底睡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