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说是‘养’,其实是‘放’在爷爷奶奶家更准确。爷爷奶奶不怎么管她,只是让她活着就行。
  傅回舟对自己人生记得最早的一件事,就是她坐在爷爷奶奶家门口的台阶上,饿的一直哭一直哭。然后有一个面善的老奶奶走过来问她哭什么,她说饿。那老奶奶皱起眉头来,满脸的皱纹都拧在一起。
  她把她抱回家后,傅回舟才知道这个老奶奶就是她的外婆。
  外婆在做了三年的思想工作后,决定来看一看自己宝贝生的孩子。结果没有想到第一次见面,小小的傅回舟就坐在门口,一边哭一边啃衣角。她把傅回舟抱回家后,傅回舟吃了一整只烤鸡,当天夜里就因为吃太多发了高烧。
  “如果我爸妈有个什么兄弟姐妹,我可能还能多辗转几家人家。”傅回舟坐在病床上,腰靠着枕头,脑袋靠着墙。
  坐在边上的暮风是第一次听傅回舟说这些事情,不禁唏嘘:“还好你外婆发现了你。”
  “是啊。”傅回舟说,“不过那之后我的日子就好起来,平顺起来了。我大多数时间跟着外婆和外公,总是能吃饱饭,去上学的。”
  “那你爸妈呢?”
  “他们就玩儿他们自己的呗。我有时候见见他们,不过更多的时候是见不到的。但是我也无所谓,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过来的,有他们和没他们一个样。”
  她好像真的不知道自己有一个侄女。
  暮风心想。
  从刚才她问了那个问题之后,傅回舟就和自己聊起了她的原生家庭。但是聊到现在,暮风也没有从她的话里听到对侄女或者是其他亲戚的只言片语。
  暮风问:“那你有没有其他亲戚什么的呢?远房亲戚?你外婆有没有别的兄弟姐妹?”
  “没有。”傅回舟一口咬定,“我一直跟我外婆生活十多年,如果有这种亲戚的话我肯定早就见过了。”
  “那你爷爷奶奶那边呢?”
  “应该也没有。”傅回舟说的有些迟疑,“我爷爷奶奶为了我爸,早和他家那边的亲戚都断了关系了。”
  “那是不是还有亲戚呀?”
  “他们断关系的时候,我爸都不认识我妈呢。他们都至少要四十年没有联系了,哪儿给我弄一个侄女来?”
  说到这里,傅回舟问:“刚才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问我侄女什么的?”
  暮风的舌尖在上牙膛慢慢舔过。她没有急着回答傅回舟的问题,而是抛出一个新问题:“你的检查还要做几项呀?”
  傅回舟不明所以,但如实回答:“没有多少了吧。好像还要做一个脑电波什么的,我没太听懂。”
  “嗯。”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暮风答应傅来不告诉傅回舟有关拿东西的事情,她说到做到,将事情简化成有一个小姑娘来找傅回舟,自称是傅回舟的侄女。见傅回舟不在,她就走了。
  傅回舟听得一头雾水:“我从来没有什么侄女。她长什么样子?”
  “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暮风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时候含混,“就是人样儿呗。小姑娘才十岁,能长什么样?”
  “她长得像我吗?”
  暮风的双手捧着傅回舟的脸颊,左看一眼,右看一眼,“像,很像。”
  “是吗?”傅回舟对这个侄女产生了一些兴趣,“下回她来你让她等等我,我和她见一见。”
  “好啊。”
  全部检查做完是在第二天的中午。
  下午傅回舟就得到了自己的检查报告。报告上的黑色宋体字指出她有焦虑症,存在幻听幻视的情况。
  傅回舟看到诊断结果里,‘精神分裂症’五个字后面跟着一个问号。
  “什么意思啊,我真得了神经病啊。”
  “不,只是存在这种可能性,但并不能确诊。”
  海云边温柔的话语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性。傅回舟盯着那五个字,仿佛能看出花儿来。
  “不能吧,我家也没有这种遗传基因啊。”
  说完这句话,傅回舟抬起头,眼前空荡荡的,没有海云边,没有办公桌,什么都没有。
  她孤零零一个人坐在一片白茫茫的地方,站起来四处张望,然而除了白还是白,铺天盖地的白色包裹着她。
  傅回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不知道自己在往什么方向走。
  这样的白色让她几乎得了雪盲症,眼睛干涩疲惫,根本看不见东西,额上的青筋也过于紧绷,走了很久之后开始不满得直跳。她再难感知到自己的方向。
  傅回舟尝试着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儿,再睁眼时终于看到第二种颜色。
  浓稠的红色从傅回舟身前十步远的地方缓慢的流向她的脚边。
  傅回舟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那浓稠的红像是拥有眼睛和灵魂,在看见傅回舟的动作后加快了它的动作,朝着傅回舟扑过来。
  没有功夫去想它是什么东西,傅回舟扭头就跑。
  可是那股红色还是追上她,它攀上她的脚跟,爬上她的小腿,拽倒她。地上涌起更多的红色,浓稠的,腥臭的,它们拉住傅回舟的身体,牵制她的手脚,捂住傅回舟因惊恐想要大喊和求救的嘴。
  “阿舟!”
  是杜风眠在叫她。
  “阿舟,阿舟!”
  不是,是暮风。
  “阿舟,你怎么了!”
  红色的液体几乎快要把傅回舟吞没,她没有办法回答暮风。
  “医生!医生!不好了!”
  红色,漫天都是红色,耀眼的红色,刺目的红色,绚丽的红色。
  喜。
  红色通常代表大喜。
  结婚用红色,生日用红色,新公司开业用红色……快乐的颜色,喜庆的颜色,吉利的颜色。
  喜事太多了,喜事全都堆在傅回舟一个人的身上。
  “听得见我说话吗?回舟,回舟。”紧急的,但冷静的,那是海云边的声音。
  听得到,但回答不了。
  染在白色上的红色。
  不是,不是喜事。
  白色是丧色。
  披麻戴孝穿的是白色,灵堂用白色,出殡时打白幡……悲伤的颜色,灾祸的颜色,晦气的颜色。
  喜事盖住了丧事,红色掩盖白色,六年前的圣诞节也是这样的。
  杜风眠红色的血盖住了被大雪覆盖的路面,红色,加白色。
  “镇静剂,给她打一针镇静剂。”海云边在下达指令。
  其实不用,我觉得我很冷静。
  镇静剂有什么作用?
  它能帮助人类缓解抑郁和焦虑的情绪,还不影响大脑的正常活动。说白了,不过是用另外一种颜色盖住红色和白色。
  第三种颜色出现的很快。
  傅回舟想,应该是镇静剂的作用。
  它带来黑色,让她沉睡。
  第12章 黑色毛衣
  傅回舟醒来的时候还是在病房里。
  暮风坐在旁边陪她,见她醒了,很关切地凑上来问她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傅回舟睡了很久,脑子还不是很清醒,看见暮风放大的脸后第一反应是:她是谁。过了三秒钟思绪回归,‘暮风’和‘女朋友’两个词前后脚浮现出来。
  “没事了。”傅回舟开嗓时被胶水糊住了似的,沙哑的让人听不清她话中的内容。她胸脯颤动,使劲咳嗽了几声,重新说了一遍,“我没事了。”
  暮风把一句‘没事就好’反复说了好几次。
  傅回舟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事情其实很简单,几句话就能讲完。
  暮风陪傅回舟去海云边办公室领检查结果,傅回舟对着自己检查结果那一栏的‘精神分裂症?’有些诧异,此后她就陷入了一种入定式的沉默,无论暮风和海云边说什么傅回舟都没有反应,连拍打她都没有反应。
  “……海医生说你是惊恐发作了。”暮风心有余悸,“我真是吓死了,真是吓死了。还好你没事,否则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傅回舟看出暮风的害怕不是表演。她抿一抿嘴唇,尽力笑起来,伸手去揉她的头发,“没事了,别担心。”
  暮风有一秒的停顿,她叹一口气后说:“你也别太害怕,我查过了,精神分裂症能治好的。而且我问过海医生了,她说只要你愿意好好接受治疗,你肯定能康复的。”
  话题一下子引到傅回舟没有想到的主题,她猝不及防,本能想要躲避。
  咳嗽了几声,傅回舟的手掌撑住床面,尝试着让自己坐起来。
  暮风抛开原本想说的话,前倾身体,双手虚空放在傅回舟身边,准备随时扶她。
  暮风的这种无时无刻无微不至,和杜风眠从前给傅回舟的感觉好类似,但又好不同。
  傅回舟的脊背靠在枕头上,发出舒服喟叹的同时杜风眠的脸在她的眼前一蹦一跳。杜风眠是活泼的,小鹿一样热情。
  她知道要好好去爱傅回舟,对待傅回舟时也像小鹿,真的是小小的鹿,欢天喜地又笨拙,四只脚刚刚被驯服,还没有精确掌握使用的方法,四只脚各走各的,忙得不得了,但是毫无成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