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谢侍郎,穆尚书让咱们查这个东洲客,我做了些准备,这几册书都是此人所作,”江书城捧过一摞书放在谢字卿面前,“下官已经烂熟于心
  ,侍郎不妨也看看。”
  放在最上面的就是《青州旧梦》,书的成色很新,像是刚从书局买来,可页面已经掀得卷了边,一看就是没少被翻看,谢字卿不禁嗤笑:“你爱看这种书?”
  江书城挤眉弄眼:“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再说从文字当中找纰漏本就是下官之责。”
  “那你看出什么了?”
  江书城正色道:“此人的文章针砭时弊,见解独到,想旁人所不能想,非寻常文人所能及,下官想,此人十分熟悉官场之道,对朝政知之甚广,定然不是白身,而是官员,还得是朝中重臣,未必是现任官,起码也得是致仕官,只是……只是让那些致仕老臣写风月,怎么想都有些离奇……”
  “兴许此人不是官员,而是官眷呢?”谢字卿抬眸。
  第65章 欲说还休他不敢细想,甚至说是逃避……
  “欸,那倒是可能,如此就能说得通了,”江书城眼前一亮,又接着道,“除了身份,下官还发现此人善写风物,尤其能将东都的风土人情写到淋漓尽致,下官猜测,此人就是东都人,至少长在东都,正好与东洲客之名呼应。”
  谢字卿点头:“东都,官眷。”
  江书城又道:“还有一事,不知算不算奇,这本《青州旧梦》中的言大人,下官总觉得似曾相识,细想时,倒觉得像大人您的个性。”
  “是吗,”谢字卿先是一顿,旋即笑道,“书放这吧,待我看完再叫你议事。”
  那一日,谢字卿没再干旁的,从头开始翻看东洲客的文章,越看越觉得蹊跷。
  从方才那份《民本疏议》开始,他就隐隐觉得不对劲了,无论是立意、词句、切入要害之处,甚至是质问时的语气,都让他很是熟悉。
  再看《青州旧梦》,书中那人,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有他的影子,若非相熟之人,定然写不出如此相像的性情。
  他杵着书案走了神,心中惊涛骇浪,疑团重重,面色上却始终如常。
  东都,官眷。
  唯有她那等灵心慧性之人,才能落成这些裁云剪水,妙笔生花的文章。
  倏忽间,想到很久之前,在刑部仓房中拾到宋疏遥遗落的草纸,那页纸至今还夹在他的手札之中,每每记录案情之时,便拿出那页纸来翻看一通。
  “冬月夜宴,惊鸿一瞥,此后唯愿夜夜星轮不渡,困于永夜,好梦卿郎。”他在心中默念宋疏遥写在纸上的那句话,半晌,发出一声嘲弄般的轻笑来。
  正是五月,东都迎来雨季,淅淅沥沥的小雨连下两日,第三日入夜时才渐渐平息。
  国公府的诗社正好竣工,谢字卿从苍梧苑搬了出来,就在诗社里住着。
  这两日,他将东洲客的文章读了个透彻,那本《青州旧梦》读了三遍,字字句句,如同东都缠绵悱恻的夜雨敲打他的心扉,许多之前百思不得其解之事,隐隐豁然开朗了。
  比如那人忽然而至的爱意,比如她百折不挠的坚持。
  去岁那几场接二连三的大雪,欲说还休的情义,心痛,眼泪,说不清道不明的心动。
  究竟是真的,还是别有所图?
  他不敢细想,甚至说是逃避。
  谢字卿时常晚睡,今夜尤甚,阴雨天惹得满室书纸潮湿,草堂里开了窗,又用炭火烤着,水汽蒸腾湿热,他二更天刚睡着,三更天便醒了。
  坐起身捋了捋松散的睡袍,长发落在胸膛,被细密的汗水濡湿,仆从见了,立马轻车熟路地下去准备沐浴的热水。
  他的心中本就如同连绵不绝的山丘一般起伏不定,现下更是没有再睡的心思,沐浴完又写了两份奏折,天色刚亮就去了衙门。
  这半个月,朝中风起云涌,李岳川的身子一直不见好,一日萎靡过一日,除了宋世群匆匆面圣一次,旁人再也没得召见。
  贤王和礼王侍奉左右,前两日李婉也从朝梵寺归来,三位皇嗣之中,贤王进昭明殿的次数最多,不用明说,朝臣也猜出了大概。
  太子之位,势必要落在李庭身上。
  眼见尘埃落定,贤王新政一事再被提起,刑部今日的议题就是废止私学。
  不过是老生常谈的话题,谢字卿早就听得走了神,直到穆浩然扣了扣大案,唤道:“字卿?”
  他这才眼波一转,坦言道:“尚书大人,这事下官干不了,东洲客之事还在我这压着,废私学、查悖逆都是新政,分不出孰轻孰重,下官总得干一样再说一样。”
  穆浩然知他重伤刚愈,罕见的没再缠他,盯着他眼下的淡青色关切道:“没睡好?”
  这段时日,李婉和李朔的伤药补品日日送到国公府,李庭还安排了御医住在府上,贴身照料谢字卿的病情,他本就身子强健,妥帖地休养半月,现下倒是好多了,只是夜不能寐是心病,总难根治。
  谢字卿微一挑眉,不跟他东扯西扯,声音忽然加重,反问道:“尚书能睡好吗?贤王推新政,拉咱们刑部祭天,身负个背信弃义的骂名,再被一脚踢开,这事办得膈应。”
  闻言,穆浩然和缓一笑,从大案前站起身,临窗负手而立,观赏窗外花团锦簇的盛景,说道:“办与不办也得做出个样子来,今日的贤王,兴许就是明日的新君,这事总是要推行下去,至于如何推行,多久推行,咱们刑部可以有自己的节奏,但面上还是要做的好看些。”
  谢字卿沉沉呼了口气,这位尚书大人滑不留手,最擅长“阳奉阴违”,一时半刻倒是能应付贤王,长久了便不成了。
  不过这种官员自然也有自己的用处,起码在这样的危急时刻,穆浩然依旧能将刑部这艘大船暂且稳住,做的滴水不漏,让贤王一党挑不出错处。
  淡淡应了一声“嗯”,恍然瞥见穆浩然鬓边的头发显著花白了许多,隐约中,竟有了些风烛残年之感,谢字卿忽然有些于心不忍,旋即又补了一句:“尚书大人说的是。”
  从穆浩然那出来,谢平正好来寻他,拿着一叠卷宗递到面前,煞有介事道:“堂兄,你让我查的事情有眉目了,东洲客的书多在一家名为“霜红”的书坊里刊印,这家霜红书坊不在东都,而是在霁州、云州、忻州等地都有店铺。”
  谢字卿抬眸问道:“听说过这家书坊吗?”
  谢平摇头:“未曾,寂寂无名的小书肆罢了。”
  看了谢平一眼,谢字卿道:“名不见经传的小书坊根本没有银钱刊印如此之多东洲客的书,这雕版的字体也是笔墨横姿,行云流水,一看便是名家所为,没有人脉和财力的书坊断然做不到如此。”
  他翻看着卷宗,补充道:“《青州旧梦》是按卷刊印,每卷之间间隔都不算太长,若是在霁州、云州、忻州等地成书,再运送到东都出售,时间上算都来不及。”
  谢平若有所思:“堂兄认为,这些刊印东洲客书籍的小书坊都是幌子,真正的推手另有其人。”
  谢字卿没答,须臾问道:“东都这些书坊都查过吗?哪家书坊出售东洲客的书最多?”
  “东都书坊登记在册的有七十八家,每家都有东洲客的书籍,难分伯仲,这些书坊明面上都未刊印过东洲客的书,不好带老板问话。”
  “南平书坊呢?”谢字卿忽然问,“这家可有异样。”
  谢平想了想再次摇头道:“一切如常,并无异样,所售东洲客的书籍数量得当,比之其他小书坊来说都不算显眼。”
  没有异样,便是异样了。
  南平书坊在东都的私人书肆中算得上中上流,眼下东洲客的书籍最能盈利,有钱不赚,反而显得心虚。
  只言片语的信息,已让谢字卿心中有了些头绪,东洲客,宋疏遥,混淆视听的霜红书坊,以及她常常光顾的南平书坊。
  思索之际,刘辅悄然来报:“大人,鹿鸣书院那头出事了,大理寺带人过去,说要查抄私学,正与薛娘子为难呢。”
  谢字卿眸光一凛,正色道:“正好,我找这位薛娘子有话要叙。”
  自打宋疏遥特意去泽州军营询问私学一事,谢字卿便起了疑心,即便她关心此事走向,也不必火急火燎只身一人赶到泽州索要答案,除非她本就跟私学有关。
  她平日常与国子祭酒薛大人家的薛冷竹玩在一处,抽丝剥茧,不难查到两人竟在东都建了一所书院。
  近日,封停私学之事屡屡重提,谢字卿怕出了岔子,便让刘辅在书院附近盯着些,若有动向,及时来报。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并不多余,两人骑马赶到鹿鸣书院时,只见一队官兵将书院围了个严实,刚上前去,为首两个兵便拔刀拦住:“丁少卿有令,大理寺奉朝廷之命办差,任何人不得入内!”
  刘辅心底腾地生
  起一股怒火,面子上也不装了,骂道:“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这是刑部谢侍郎,此事本就是刑部名下的差事,轮得到你们大理寺的人在这拿腔拿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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