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你知道上个被证实细胞拥有超强自愈能力的人怎么样了吗!?”祁洛几乎失控地提高了音量,紧接着又极其克制地压低了声音,“他几天后就因为事故‘意外死亡’了,残骸被送去全球各地的实验室,所有细胞被切块,分散,在不同的实验室里不断被迫分裂,生长,再分裂,永无止境!林星,你想变成他那样吗?”
  “我怎么可能有超强自愈的细胞!?”林星觉得荒谬,甚至想笑,“如果我有,为什么我脸上的伤这么久才愈合?如果我有,我手上的伤,又怎么会现在还没有好?”
  “这只是一个比方……林星……”祁洛无力道,“我是想告诉你,一些上层对于永生和健康的追求,是你想象不到的。如果他们知道你在失去了一半内脏和全部血液之后还活着,会怎么想?”
  “是你弄错了!我只是大难不死而已,没有任何超能力!祁洛,你没有资格决定我的‘生死’!”
  林星甩开他的手,后退一步,面上终于露出嫌恶之色。
  祁洛怔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从她身上感受到如此明显的敌意。
  那双总是洋溢着爱意和温柔的眼睛,原来也会这般充满厌恶地看着他。
  像看着仇人。
  不……不是这种眼神。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他!
  她是贫民窟自由的风。
  在她还懵懂之时,他可以用细密的丝线织成谎言的网,将她兜在其中,即使要目睹她渐渐失去生机,也在所不惜。
  然而此时,真相撕破假面,才暴露出温情表象之下,无法调和的矛盾。
  那缕清风注定要从他指缝间溜走。
  不,不可以!
  她必须在他身边,即使会恨他!
  “你不可以——”
  触碰到逆鳞,祁洛终于耐心耗尽,他逼近林星,伸手去抓她。
  林星从他眼中看到了从未见过的鲜明怒意,本能地后退,露出怯意。
  祁洛眼前忽然掠过一片亮色,斑斓演出服折射着阳光,将他眼睛晃得生疼。
  “不要碰她!”
  莱茵斜插入二人之间,用他高大身躯,将愕然的林星挡得严严实实。
  祁洛看到对方脸上敌意夹杂着痛苦的神情,心念电转,笃定道:
  “你听到了。”
  莱茵心脏激烈鼓动,一边是对自己有恩、对自己诸多照顾的前辈,一边是后知后觉,失而复得的心上人。
  他的大脑一片混乱,许多情绪交织在一起,血液鼓动着耳膜轰隆隆作响,呼吸急促,却寸步不让。
  莱茵深吸一口气,面对着祁洛宛如实质的、冰霜般的压迫感,尽量平静地陈述:
  “祁哥,你这样做,是没有意义的。你过去对她并不好,甚至排斥她,打压她,在众人面前把她赶走,你不知辜负了多少次她的心意……凭什么她一旦失忆,你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都可以重来?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事情?”
  他本想和从前的林星一样,冷静地处理这件事,可话到最终,还是带了指责之意。
  祁洛面对着他时,却始终是冷酷的、理智的,薄唇轻启,不容置疑道:
  “莱茵,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莱茵急切地想保护身后的女孩,想从祁洛的控制当中,像王子解救公主一样,将她解救出来,“你说过,把她让给我的,你忘记了吗!”
  ——“你想要她,我就让给你。”
  登山那天,祁洛说过的话犹在耳边。
  无数次午夜梦回,莱茵都为这句话心动。
  他可以骗过自己的理智,但骗不过自己的心。
  无数个黑沉夜晚,将明未明之时,那些个颠倒旖旎、色授魂与的荒唐梦境里,他究竟梦见过什么,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面对莱茵的宣示,祁洛表情有一瞬间空白。
  他想起来了。
  他说过的。
  他曾亲口将她“让”给了另一个男人。
  而现在,那个男人来向他讨要承诺了。
  祁洛脸色愈发难看,肌肉绷紧,牙关紧咬时,太阳穴隐有青筋凸起。
  他一字一顿道:
  “莱茵,那只是个玩笑话。”
  莱茵此时却犯了轴:
  “是不是玩笑话,你心里清楚!你明明看不起她出身贫民窟,觉得她满口谎言,追在你身后让你丢人,你还有个未婚妻,所以才把她让给我的!”
  他就像个护食的狼,背上毛都炸起,对着祁洛龇起了牙。
  可祁洛却突然笑了。
  他眼中没有笑意,嘴唇却微微上扬,说出口的话带着破釜沉舟般的狠厉:
  “莱茵,我对她不好,那你呢?
  “难道你对她就好吗?”
  祁洛对莱茵和林星之间的事情,原本漠不关心。
  可前些日子,莱茵的表现太过异常,于是,他暗中叫陆觉查了些东西。
  一些只有他们二人知道的事情,可能无法探查,但跨年那天发生的事情,目击者众多。
  在莱茵附和了狐朋狗友侮辱林星的话之后,林星漠然离去,那之后,他便和那些“朋友”断了来往。
  经常出现在林星家附近,一停就是很久的车是他的。
  在林星出租屋附近徘徊的流氓地痞是他赶跑的。
  有的时候,林星看上的商品链接,会突然以节日礼物的方式送到办公室,全员人手一份。
  可是即使做到这个地步,林星也没有和他多说一句话。
  那可是林星。
  是天大的事情,都没有吃一顿好的重要的林星。
  她的身上,基本不存在隔夜仇,即使祁洛当初说出要她当地下情人这样过分的话,她也只是默默躲起来流泪,第二天又坚强地出现在了他面前。
  那么,莱茵到底做了什么,叫林星这样避如蛇蝎,拒绝原谅?
  “我……”
  莱茵瞠目结舌。
  他至今都想不明白,林星为什么突然不理他了。
  可他还心存一线希望。
  祁洛做了那么多伤害她的事情,而自己比祁洛好得多。
  万一她能原谅自己呢?
  “够了。”
  出声的是林星。
  她从莱茵身后走出来,既没有继续躲在他身后,也没有走向祁洛,而是走到他们二人身侧,隐成三角之势:
  “你们觉得我是物品,是可以随意转让的东西吗?”
  她隐隐压着疲惫与失望,视线在二人身上逡巡。
  祁洛和莱茵都被她的目光刺痛,祁洛下意识否认:
  “我没有这么想过……”
  “那你所谓的‘让’,又是什么意思?你不需要征求我的同意,就能把我当成你的所有物一样,转让给莱茵,我的意见,根本无足轻重吗?”
  她的语气很平和,话语里蕴含的力量却很尖锐。
  和她一贯以来给人的印象大相径庭。
  一直温润的某种小型啮齿动物,毛茸茸的、任谁摸都会露出暖融融肚皮的小家伙,原来在面对触碰到她底线的人时,会露出这样强硬的一面,毫不犹豫地露出尖牙。
  祁洛对她的转变感到猝不及防:
  “我那个时候还没有认清自己的心意,我不是——”
  “我没有在跟你讨论心意或是爱情,而是最基本的尊重,祁先生。”林星虽然失忆了,逻辑却很清晰,“如果你没有喜欢上我,那么我今天的处境,难道会比当时的处境要好吗?”
  祁洛不觉怔愣。
  不会。
  他清楚地明白,不会。
  他这样的人,不会对无关的人倾注一丝一毫的注意力。
  就好像天生冷情。
  如果他没有喜欢上林星,那么最近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她在他眼里,只会泯然众人,连死亡报告都不会多看一眼。
  可是他就是这样自私又冷血的人,他的心只装得下那么一点人,生来如此,无可奈何。
  世界没有爱过他,他也和林星一样,是在大漠里跋涉的旅人,也曾不顾一切地渴盼着哪怕一滴甘露。
  他能从干涸的心房里挤出那么一点爱分给林星,已经竭尽全力了。
  她想要的,他已经没有了,即使向下开凿再深,涌出的也不会是清甜的泉水,而是苦涩的黄沙,混合着破碎的心血。
  事到如今,他一直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终于有了结果。
  林星会爱上这样残酷的、冰冷的,原原本本的他吗?
  会吗?
  祁洛只觉得心脏被好几股巨力撕扯着,他痛得无法呼吸,却还是维持着苍白如纸、摇摇欲坠的表象,扯出个勉强的笑容,试图撑起前几天一直在演绎着的假面:
  “林星,不会有那种事的,我……我不会那样对你……我现在不会了……我知道错了……”
  他喉头哽住,说不下去了。
  莱茵看到祁洛这个样子,又紧张又难过,忽然看见林星转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