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莱茵下意识看向门口。
  是祁洛回来了吗?
  可是那里黑漆漆一片。
  没有人。
  林星起身,将精心准备的蛋糕扔进了垃圾桶。
  然后背对着祁洛的家,毫无留恋地离开了。
  莱茵坐在阳台上,伸长脖子,直到她的身影融在远处的黑暗中,都久久不愿收回目光。
  她为什么突然走了?
  她……不喜欢祁洛了吗?
  莱茵魔怔般反复回忆最后一次见她的场景细节。
  她扔蛋糕的时候,哭了吗?
  她抱膝坐在路边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她离开之前,是不是还向着自己这里瞥了一眼?
  虽然自己很快躲到了窗帘后面,但毕竟坐着轮椅动作不便,她是不是看到自己了?
  她会以为自己这次又拍了照片,打算羞辱她吗?
  他不是,他没有,他甚至打算,如果到了十点祁洛还没回来,就下去劝她回家的。
  毕竟他知道,她的出租屋附近治安不太好,太晚回去会有危险。
  他都打算下去了。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她。
  那天晚上,人还是好好的。
  怎么突然之间,就死了呢?
  她死了,那祁洛带回来的又是谁?
  ……
  外间,祁洛在带着林星熟悉这间公寓的设施。
  但是林星有些心不在焉。
  祁洛说她失忆了,很多事情都不记得。
  她的大脑深处只有一些破碎的片段,不成体系。
  一会儿是贫民窟阴霾的阴雨天,屋子漏水,她弯着腰在各处摆满水桶杯子接水。
  一会儿是简陋吊床上,妈妈用手指理着她的发丝,让她趴在膝头听故事。
  还有她推着行李箱,被房东赶出门那天,忽明忽暗的路灯下,群聚的蛾子。
  还有为了抢一块方糖,被灰蛇帮的人揪着头发按在污泥里,照着肚子踹时,滚到垃圾堆消失不见的方糖盒。
  可就像是做了个噩梦,一觉醒来,不是在熟悉的贫民窟,也没有眉目含笑的妈妈。
  眼前的单身公寓不算大,两室一厅,有厨房浴室和健身房。
  比她记忆里贫民窟的房子好一万倍。
  但她站在卧室里,看着祁洛向她介绍开关的位置、房间的布局,忽然产生了一种不真实感。
  她不习惯,有人这样事无巨细地对她好。
  模糊的记忆中,似乎一直是她在照顾别人。
  正恍惚着,祁洛注意到了她的出神,牵着她的手来到衣柜前,给她展示里面原本挂着的衣服:
  “我让保姆给你挑了几件,你先将就着穿,等过两天部队放假,我带你上街买新衣服。”
  林星只是点头。
  她嗓子还有些疼,不太能说话。
  乍一看,还有些乖巧。
  祁洛记得她从前话很多,刚拿到他联系方式那会儿,走路上看到很好看的一片云也要拍照片发给他看,叽叽喳喳分享一堆有的没的。
  他有的时候连瞥都不瞥一眼。
  他以前对林星的印象一直都不是很好。
  除了聒噪外,还觉得她爱说谎。
  那次过生日,她提及过去的消息都发过来了,才谎称自己不会撤回,无非是想用子虚乌有的情分道德绑架他,又不想显得太咄咄逼人。
  老招数。别的女人都用烂了。
  而且太拙劣了。
  这世上还有不会用终端撤回功能的人?
  骗子。
  直到拿到她破碎的终端后,他把二人过去的聊天记录都翻了出来。
  才发现她这个笨蛋是真的不会撤回。
  她点的是删除。
  傻子。
  他翻着她的终端,翻着他们的聊天记录,看了一整夜。
  基本都是她在说。
  她说,快入冬了,部队行政楼下的小猫肯定会冻死,她想抱回家接济,等到了春天再嘎了放出来,可惜她的出租屋不允许养宠物,她在犹豫是顶风作案还是当作没看到。
  他没有回复。
  几天后她说,她咬牙凑了凑工资,把猫送去寄养了。
  她说,刚刚端烤好的蛋糕时烫到手了,好疼啊。
  还发了张照片,白嫩的手心通红一片,很可怜。
  他没有回复。
  她说,他的生日快到了,她想送他生日礼物,知道他爱喝咖啡,所以买了一大包南边产的高级咖啡,问他需不需要再买个咖啡壶。
  哦,这条他回复了。
  他说,不要。他不喜欢喝咖啡。
  连他爱喝什么都没搞懂,还有脸说他们青梅竹马,一起生活了五年?
  骗子。
  她沉默了很久,才回,可是你以前亲口说的。
  他说,不可能,我讨厌苦的东西。
  她之前送他的滴漏式咖啡壶,他一次也没用过。
  那天之后,她消停了一段时间。
  好像有点受打击。
  虽然见到他时,还会扬起笑容,但总是带着些勉强。
  他有一次经过茶水间,听见战后清点部的部长在问她:
  “最近怎么总是恹恹的?是祁少校又给你委屈受了?别怕,跟我说说,我虽然不能打爆他的狗头,但给他找点事做总还是可以的。”
  祁洛挑眉,等着听她倒苦水。
  许多委屈都是他故意给她受的。
  既然敢靠近他,利用他,就要做好被讨厌的心理准备。
  他不喜欢目的不纯的关系——名利场可以,那是无可奈何。
  但是亲密关系绝对不行。
  她从一开始就出局了。
  可小姑娘却说:
  “我最近,只是在想一个问题。”
  “我曾经养过一只小猫,我很爱它。有一天,它生病了,我需要钱去救它。我想尽一切办法筹钱,我去捡垃圾,去送外卖,去做手工,一天只睡三个小时。连医生都劝我没救了,准备安乐死吧,可我不甘心。它还那么小,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不会放弃它。每次把它抱在怀里,感受着它虚弱的呼吸,看着它费力地舔我,我都觉得,它是在向我求救,它是想活下去的。”
  “为了它的愿望,我可以不顾一切地去争取,去和死神赛跑。后来,它真的奇迹般被救回来了。从那个时候起,我就觉得,什么事情都要拼一拼才知道结果,我得到过好的结果,所以我知道我的努力是有用的。这个念头就像是一根丝线一样吊着我,叫我不会被轻易打倒。”
  她的声音很轻,但还是飘过半阖的玻璃门,流入了他的耳朵,冰得他心脏一麻。
  她说:
  “可是面对祁洛的时候,我没有那种‘会得到好结果’的感觉。他好像真的很讨厌被我喜欢这件事。让他记起我,重新喜欢我,这件事我试过了,结果是不行,那我就不会再为难自己,一遍遍劝自己,‘再试一次’。我大概,很快就能不再‘不甘心’,然后没有遗憾地离开了。”
  没有一个人的离开,是突如其来的。
  这个过程一定伴随着自血肉里往外拔除蜂刺般,尖锐漫长的阵痛。
  ……
  十三年前。
  林星和祁洛已经在寒风里等了三个小时。
  林星蹲在地上把自己缩成一个球。
  球哆哆嗦嗦地问他:
  “你确定你家里人真的会来接你吗?”
  “从首都到这里坐飞机也起码要两个小时,你要是等不了可以走。”
  林星吸了吸冻红的鼻子,没说话。
  她不能走。
  走了就拿不到妈妈的遗物了。
  天渐渐黑下去,进贫民窟的必经之路上,来来往往全是不相干的车辆。
  祁洛从一开始的胸有成竹,到后来渐渐挂不住面子。
  他嘟哝道:
  “肯定是刚才的电话里没讲清楚。喂,你还有零钱吗?我去打个电话。”
  他的终端在被绑来的时候就被人卸了。
  她穷得买不起终端。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才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
  他们身上的钱,加起来都不够打一次公共电话了。
  但很快,就没有必要打了。
  因为祁洛从路边高楼挂着的显示屏上,看到了自己的生理学父亲。
  第7章 没哭
  大屏幕高悬于丁字路口,访谈循环播报,外放钻入耳膜,避无可避。
  祁家长子祁鼎书十八岁生日即将到来,祁父宣布将在他生日过后,将其送入蓝星银邦(银河联邦)军校学习,此举相当于直接敲定他祁家继承人的地位。
  祁夫人和他一同出镜,一身高定银白碎钻西装套,长发盘起,谈吐优雅、伉俪情深的模样,叫不少人都驻足仰望。
  当主持人问到,前段时间疯疯癫癫跑到祁家的女人,声称祁家次子祁洛是她的儿子,并据此索要钱财,此言是否属实时,男人神色自然地否认:
  “并没有这种事,我和她素不相识,也觉得奇怪。不过,事后查到了她有精神病史,和我的关系只是她的妄想。这是毫无疑问的碰瓷,但考虑到她的精神状态,我最终决定不予起诉,并将其送进了精神病院。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我会负担她的一部分医疗费用,衷心希望她能尽快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