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6章
  正常来说不可能开打的,可今日的喻海他不正常啊。担心冲突造成恶劣影响,谭曲便硬着头皮出面打圆场,希望喻海看在自己面子上,略微正常一些。却不知,他这一声会让本就古怪的气氛变得更加奇怪,所有人目光都投了过来,包括跟谭曲有杀身之仇的祈善。
  祈善拧眉看着从队伍后方走上前的谭曲。
  后者佩戴一顶密不透风的厚重帷帽,浑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外人连他穿了什么鞋都看不清,只能从外形轮廓大致判断他的年纪。看身形,听声音,应该是年岁不大的少年。
  声音……
  略有些耳熟。
  祈善没在他身上投注过多视线,却也领了对方递来台阶的好意,暗道此人虽与喻海同行却不是胡搅蛮缠之辈。少年声音略有哑意,他知自己行为不妥,事已至此也不能后悔。
  “喻相?”
  无人知晓喻海此刻的郁闷。
  “哼。”
  不爽,但也默认了少年替祈善牵马。
  谭曲冲祈善作揖行礼,道:“也请祈相上马。勿要为一己私仇,而不顾两国黎庶。”
  祈善恼道:“你这话该对你家丞相说。”
  究竟是谁一见面就无理取闹,阴阳怪气?
  第1522章 大结局(二十五)
  不知何故,谭曲这会儿莫名想叹气。
  万幸,之后一段路并无幺蛾子。
  别看祈善跟喻海有私人矛盾,可公事归公事,大局上并无怠慢,命人将曲国一行使者妥善安顿。喻海作为曲国丞相有独立营帐,其他人都在附近。当康国属吏要引着谭曲离开之时,他抬手阻拦:“不用,他与我一道。”
  曲国使团对此并不惊讶。
  他们在来的路上就发现了,喻相跟这个来历神秘的少年郎君关系非凡,也不乐意旁人跟少年郎君接触,瞧着十分神秘。众人跟喻海关系不深,也不好学那长舌之人去嚼舌根。
  第二日正式交涉。
  谭曲熬夜替喻海整理好繁琐文书,听喻海说带自己过去,他道:“这,不妥当吧?”
  那不是他该出现的场合。
  “有什么不妥当的?来都来了。”
  谭曲为难道:“只是——”
  喻海晓得他顾虑:“我已经提前告知祈元良说你畏光,身染怪疾,不得不戴帷帽。他那人虽没心没肺,却不是刻薄刁蛮之人,不会为难你的。他要执意为难你,羞不死他。”
  谭曲嘴角微微扯动。
  少年面庞闪过一丝隐晦的迟疑不解。
  归龙识人的本事算靠谱,他亲口说祈中书不是刻薄刁蛮之人,可见后者人品尚可。既如此,为何会与自己有杀身之仇?这里头定有什么误解。谭曲昨日对祈善惊鸿一瞥,只觉此人可亲可爱又可怜,对其萌生直觉的欢喜。那种天然好感甚至胜过他首次见到的归龙。
  谭曲道:“好,应你。”
  地点不在营帐而在露天席间。
  而初次交涉的气氛……
  充分证明了曲康两国风气皆是豪迈飒爽。
  文官对喷,武将互骂,一个个吵得脸红脖子粗,一轮下来嗓子都哑了好几个度。谭曲可算明白为何地点在露天而非营帐,这要是营帐空气都不够用的,空间也不够他们施展。
  谭曲是在场唯一坐姿端正且未发一语的人,时不时还要躲一下从头顶飘过去的口水。
  他表情有些麻木。
  尽管记忆不全,可他对王庭仍存幻想。
  总觉得这帮决定一个国家未来的高官显贵该是风度翩翩、儒雅斯文的代名词,任何时候都维持着完美的面皮与仪态,说话言之有理,以理服人。而不是仪态尽失,恨不得将手指戳到对面的脸上,恨不得脱下脚上捂了十天半个月的鞋塞对方嘴里,是不是哪里不对?
  这场景简直比市井砍价还吵闹。
  谭曲想抿一口茶水。
  奈何他视力太好,清晰看到一大片在阳光晕染下泛着点点金色光晕的唾沫晃悠悠飘进了茶盏。伸出去的手指又缩了回来,不得不在腰间摸索,解下随身携带的水囊。这只水囊是特制的,里面装的也不是水,而是特制的肉冻。他腹中饥饿或者口干舌燥能派上用场。
  刚喝完,不知谁的鞋从头顶飞过去。
  木屐落地滚了好几圈。
  这个动静仿佛按下什么神奇开关。
  原先还算克制的场面瞬间失控。
  撕扯衣服的,拉扯头发的,轻拍自己脸冲对面嘲讽的,从人品上升到了家风,从民风上升到了国情,文官鄙视武将粗鲁野蛮,武将嘲讽文官坐享其成,一方地图炮嘲讽说北侉不开化,尖酸刻薄抠门只知杀价,一方反击咒骂南蛮未开智,漫天要价恬不知耻不要脸。
  初次交涉两个时辰。
  其中一个半时辰都在争吵。
  万幸,没有闹出人命。
  谭曲彻底对王庭百官祛魅了。
  现场一片狼藉,某些人脸上还有几道很可疑的抓痕,眼眶青肿发黑,瞧着好不狼狈。
  偏偏晌午之后还要继续。
  谭曲道:“归龙,我下午就不去了吧。”
  喻海正拧眉头翻看上午的收获,暗骂祈元良不愧是做假账吃空饷的高手,杀价的本事有一套。要是祈善不肯让步,曲国方面能争取到的利益空间并不大。祈善还惯会妖言惑众,谄媚逢迎,万一他去沈幼梨耳朵旁吹吹风……
  “为何不肯去了?”
  “有些吵。”
  也就是谭曲位置靠后才没被牵扯进去。
  要是座次靠前些,这场群架躲不掉。
  喻海见怪不怪:“都这样的。”
  他以为就曲国隔三差五朝会全武行,没想到康国也是经验老到。双方功力不相上下,斗得难解难分。不同的是朝会闹过头,翟乐或是沈幼梨会出面震慑群臣,避免战火扩大,眼下谈判却以他跟祈善为首,而他俩本就有私仇。
  撕起来只会更厉害。
  谭曲幽幽道:“我以为不该是这样的。”
  喻海噗嗤笑出声:“你以为该是怎样的?文武分列两侧,内侍唱句‘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底下文武就和和气气,井然有序,你出列说完我再说,我说完他说?双方即便有不同意见也不会出言打断,心平气和讲道理?”
  谭曲略微窘迫:“不该如此?”
  喻海:“你猜笏板为何有那么多材质?”
  当然不单纯是用来记录小抄,还是手无寸铁情况下,唯一合法合规有杀伤力的武器。
  骂急眼了,抡着笏板就往人脸上抽。
  谭曲:“……”
  喻海笑道:“莫说朝会上动武,下朝了心火难消,蹲守同僚将其暴打一顿都常见。”
  百官甚至能在宫道上打起来。
  谭曲:“……”
  莫名觉得入仕也不是一件好事。
  虽能为万民谋福祉,但他不擅长拳脚。
  喻海见他这般也没为难:“既然不想去就不去了。你今日见祈元良,觉得他如何?”
  谭曲道:“甚是坦率。”
  喻海想起祈善那张尖酸刻薄的嘴,实在不知他的“坦率”是怎么来的:“乐徵,此间事了,我替你寻个杏林医士,给你看看眼疾。”
  年纪轻轻就瞎了。
  谭曲:“……”
  喻海不消片刻功夫就精神饱满。
  只看他们的背影就知道前方有一场硬仗。
  谭曲耐得住性子,待他看完几册内容艰涩的孤本,金乌已然西斜,喻海等人还没回来的意思。他想了想上午的场景,起身去准备伤药以及清热润喉的金银花蜂蜜水,顺着指引去了康国伤兵营。两国在谈判前仅是局部地区小范围冲突,伤兵营无伤兵,此刻很清闲。
  听到谭曲借消肿祛瘀伤药的请求,医兵未刁难,只是让谭曲进来等一等,她去准备。
  谭曲拱手:“多谢。”
  医兵好奇道:“郎君为何这副装扮?”
  谭曲:“身患畏光怪疾。”
  此刻夕阳已经坠入地平线,喻海不曾说谭曲不能以真面目示人,祈善也不在此,他便放心解下帷帽解释说:“肌肤不得接触日光,否则浑身泛红起疹,严重甚至会溃烂……”
  “你这怪疾可有寻杏林医士看过?听说医署那些杏林医士最喜欢这些疑难杂症了,若是郎君这怪疾足够怪,估计杏林医士还要倒贴钱给你看诊。”医兵还以为他形貌怪异吓人,没想到帷帽之下竟是一副清俊好颜色,略有讶异,再看第二眼,医兵露出迟疑之色。
  “可是吓到女君了?”
  医兵道:“郎君好生面善。”
  谭曲心中咯噔:“面善?”
  推算时间,他与祈善是在二十多年前结下杀身之仇。这位祈中书不可能在二十多年后还将他的画像传遍军营,让人警惕他这张脸吧?
  这得是多大的仇?
  好在,医兵下一句就打消他的担心。
  “郎君与祈医队生得神似。”
  相似到祈医队父母都生不出这么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