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8章
  沈棠的逻辑也是无懈可击。
  元老之外的文武大臣觉得不该如此,他们寒窗苦读、他们建功立业,为的是有朝一日能位高权重,成为人上人。在康国,这套规矩不成立不说,他们还要替底下人背锅。
  僚属犯错他们反省。
  听听,这有天理王法吗?
  奈何沈棠手握兵权,谁也不敢置喙。
  秦礼认同主上后面的话,但依旧不认同魏城叔侄关系不大的判断。即便没有他们叔侄也会有其他人,可如今就只有他们叔侄冒头。
  就算他们不是“因”,也是俩从犯啊!
  这毕竟是不涉及原则的小事儿,秦礼也不跟主上硬争,只是内心对魏城叔侄的印象又扣三分!他叹道:“确实,若无西南诸国待下刻薄,也不会有这么多人走投无路。”
  治理越差,走投无路的人越多。
  这些人越多,永生教吸引力越大。
  永生教扩张的沃土也更广阔。
  “三十多万还只是这阵子收到消息的信众,只要第一批信众能站稳脚跟,谋下一块立足之地,西南境内的信众都会响应,届时才叫热闹。”回想化身乌有看到的盟军众人脸色,嘴角弧度止不住上扬。科学证明,笑容不会消失,只会从他们脸上跑到她脸上。
  秦礼也有担心。
  “信众再多也都是普通人,怕是难成气候,各国派兵镇压,不消片刻就能见效。”
  庶民起事极少有成功的案例。
  底层出身,稍有成果,便容易被富贵眯了眼睛,继而享受沉溺温柔乡,荒淫无度、凶狠残暴,早早失去了立足的初心。主上常说的一句话便是精髓——屠龙者终成恶龙!
  当然,他的主上是个例外。
  “能不能镇压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响应庶民越多,荒芜下来的田地越多,西南盟军本就捉襟见肘的后勤粮线供应更加困难,沈棠在开战之前还夜袭让他们其中一个粮仓发芽生霉,算是雪上加霜!
  足够这群人喝一壶了。
  沈棠看得清楚,但总有人看不清楚。
  这些人还不是一个,是一群!
  “混账,是谁传这些谣言动摇军心?”
  当永生教偷他们老家的消息传来,盟军众多首脑都在质疑消息真伪,卢国的人更是暴怒,悍然起身。瞬间就想到了罪魁祸首沈棠。
  这个消息必是康国传出来的!
  意图十分明显,就是搞他们心态!
  “查,派人查清楚!”
  不曾想角落幽幽传来一道声音。
  “消息若假,不就意味着先锋斥候全被收买渗透?如此,尔等还在这里打什么?”
  说话的人是一向不喜欢掺和的公羊永业。
  他毕竟是十九等关内侯,无人敢当面放肆,连火烧屁股的卢国众人也忍下了火气。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公羊彻侯明鉴,眼下什么时节?早过了春耕,再有一段时间就能收获,庶民就算生乱也会捱到收割之后,怎么可能现在就被永生教叛徒鼓动?”
  公羊永业先是赞同点头:“你这话是有道理,时间是不对,但——将军可有想过一种可能,即将收获的田地跟他们没多少干系呢?”
  不是自己的田,怎么糟蹋都不心疼的。
  卢国几人都要急疯了。
  脱口而出:“怎会没有干系?”
  公羊永业似笑非笑看着对方的眼睛,那双眼睛并无悲喜而是一种近乎冷漠的颜色。
  他反问:“当真,有干系?”
  短短五个字,落在耳中却如平地响雷。
  在场不少人都被震得浑身发麻,某种说不出的心虚与后怕蔓延心头。明明只用回应“有干系”三个字就行,某些人想要张口却发现口舌似被人灌了铅水,怎么也张不开。
  公羊永业平静补上一刀。
  “记得多年以前,西南地界山多水多地少,耕地不多,开垦艰难,每逢飓风季节,水患频繁,作物更难生存。几十年来,情况稍有缓解,但庶民能耕的土地越来越少。”
  说是庶民,倒不如说是没房没地的流氓。
  为了活命只能一边给人当佃户保证基础生存,一边耗费精力去开垦属于自己的地。
  开荒十几亩土地可能要耗费一个家庭一个代人的心血,而掠夺它们却只用耗费几天功夫、一点儿心思。以家庭为单位的开垦土地速度,哪里抵得上本地大族收割的速度?
  田地跟庶民无关。
  土地的产物自然也是如此。
  公羊永业说了大实话,但落在一些人耳中却比烛火烘烤过的银针扎着还疼,仿佛面皮都被撕下来丢在地上踩了几脚。若是普通人这么说,早死八百回,奈何眼前这位能让他们原地死八百回,他们只能将不甘怨毒都咽回肚,更有人觉得心痛不解和浓浓委屈!
  扪心自问,他们可不是恶绅之流。
  也未曾将人逼到绝路。
  他们将名下田地租借给农户,抽取一定比例农产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天底下哪有白白给别人耕的土地?这一部分是租金啊!至于纳多少税,剩多少粮,这与他们何干?
  活不起?
  该反省一下是不是自己偷懒不够努力!
  付出多少努力才有多少回报。
  三岁小儿都知的道理,刁民竟不知?
  公羊永业见状也不再多言。
  永生教信众反叛,这事儿跟别人有无关系不提,反正跟他是没有干系的。要不是这群狗屁倒灶的东西不给人留活路,谁愿意反呢?
  罗元看着众人脸色也沉默。
  此前说过,永生教不少高层信众就是本地大族出身,他们入教也不是相信教义,纯粹是入教之后能更轻松管理治下“信徒”。他们发现管理这群信徒可比糊弄庶民简单。
  佃户信徒要缴纳的何止是秋夏两税租金?
  作为信徒还要缴纳供奉呢。
  这些收益自然没落到永生教教主手中,全被各地所谓供奉巧立名目收走。这些供奉脱下假皮,内在还是同一批人。层层加压下来,即便是年头好的时候,也剩不下口粮。
  这些人是真的不知道?
  还是知道,但不以为意?
  只要还活着没饿死就不用操心?
  不论消息真假,罪魁祸首不是永生教就是沈幼梨!总之,不会是他们中任何一个。
  戚苍因为垂钓没来,晚一步收到消息。
  他咂舌:“这日子一年重复一年,年年如此,怎么早不反晚不反,现在突然反?”
  要说这里面没有康国手笔,他不信。
  沈·乌有·棠先是瞥了他空荡荡的鱼篓,随口答道:“大概是以前没人告诉他们已经站在悬崖边缘吧?有人喊了一声,他们就都看到处境了。再退一步就真粉身碎骨。”
  横竖都是死,光脚还能怕穿鞋的?
  戚苍道:“开口这人缺德。”
  “缺德?”
  戚苍意味深长看着她,嗤笑:“如何不缺德?西南诸国盟军主要兵力都被拖在这里了,国内能抽调多少人去平叛?不能快速平叛,田地荒芜无人收割,今年不知会饿死多少人。这么多业障,也不知背后的人扛不扛得起。”
  殊不知,戚苍的担心也是圣子的担心。
  真正起事之前,她就忧心。
  【若不成,届时罹难之人足有百万!】
  一想到这么多人会因为自己间接被害死,她也于心难安。这些信徒继续浑浑噩噩,好歹能苟延残喘,若是清醒,回头真死了咋办?
  【圣子殿下不用彷徨,只用追随真神脚步。】崔孝淡声道,【神,会降下甘霖。】
  这一仗还想拖到过冬呢?
  第1257章 教主竟是我自己(中)
  圣子闻言,极淡白瞳似有无语浮现。
  她叹气:【这世上哪有什么神?】
  正因为自己也喜欢装神弄鬼,所以她很清楚这世上没有所谓的神。若真有神,那些尸位素餐的、贪赃枉法的、草菅人命的……甚至包括自己这个不敬鬼神的,都该神罚。
  越是坏人,越是没良心,活得越滋润。
  这不恰好证明世间无神吗?
  崔御史作为康国根正苗红的臣子,居然也信了永生教那些狗屁不通的教义?圣子心中暗暗揪心,生怕崔孝也被永生教洗脑。她幼年在卢国求生的日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过太多原先对永生教嗤之以鼻,被逼上绝路的时候又以其为精神支柱的人。
  永生教太有蛊惑性和麻痹性。
  它虽不能改变现状,却能让精神得到暂时的放松,或者说自欺欺人。谎言重复一百遍还是谎言,但人人都重复成千上万遍,它就是绝对的真理!圣子的担心显然多余的。
  崔孝道:【主上就是神。】
  圣子:【……】
  崔孝道:【主上早就做好开仓赈灾准备,待西南改国号,自然会有从天而降的粮食,这如何不算一种神迹?如何不是一位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