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5章
  等意识彻底清醒,窗漏透进来的哪里还是斑驳金光,分明是皎洁月影。她后知后觉察觉床榻一侧端坐着一道人影:“至善……”
  声音轻如蚊呐,也得亏那人耳力超绝,否则还真察觉不到:“崔女君认错人了。”
  此人声音自带一股轻浮腔调。
  崔徽猛地惊醒:“你——”
  来人抬手虚按崔徽肩头,不疾不徐道:“你身体现在还太虚弱,不能有大动作。”
  崔徽可不关心这些:“你怎么进来的?”
  不要命了?
  要是被崔至善发现怎么办?
  来人笑意涌上唇角,在烛火阴影衬托下比登徒子还要登徒子,仿佛下一秒就会嘿嘿嘿扑上来轻薄人。一言以蔽之,不是个正经人:“怕什么?寥某敢过来与女君见面,自然是有万全把握的,保证不会让你夫郎察觉一二。”
  他这话说的,背德意味更浓了。
  崔徽嘴角神经狠狠抽动两下,最终还是忍不下去,撇开视线。无他,寥嘉这张脸能勾起她替天行道、惩奸除恶的冲动:“那也太冒险,崔至善远比你想象中精明警惕。”
  她这次是将整个崔氏拉下水。
  变相逼迫崔止在她跟家族之间做选择。
  寥嘉笑得意味深长。
  “崔女君太低估自己的分量了,殊不知,英雄难过美人关。再精明警惕的老狐狸,面对感情的时候也是赤手空拳,打不过就是打不过,哪怕心知是美人计,照样会输。”
  崔至善就是典型。
  他能不知道崔徽此次归来有猫腻?
  只是这两年破镜重圆的夫妻生活让他一遍遍自我安慰、自我找补,一点点偏了心。
  更何况,崔徽此前确实没行动。
  崔徽嘴硬:“美人关?我这半老徐娘?”
  在她一贯认知中,自己在这位崔家主心中有些分量,但跟家族相比又没那么重。崔徽手上的筹码就是崔氏前主母、下一任崔氏家主生母两个筹码。冲这身份,崔氏也不会让她受辱。但,万事无绝对。倘若损失大于筹码,崔氏放弃崔熊,崔徽也可以被放弃。
  只要下一任族长不是崔熊,筹码皆作废。
  因此,她在监牢的时候,并无把握崔止会来,也没把握他会为自己跟梅梦撕破脸。
  “各花入各眼,崔女君何必妄自菲薄?”
  在这段感情里面,崔家主才是被动一方。
  说到这里,寥嘉忍不住打趣:“你从监牢回来昏迷了三天四夜,要不是有些事情实在拖不下去,你睁眼看到的人应该是他了……”
  崔徽惊愕:“这么久?”
  “你差点儿就醒不来了。”
  崔止这几天肉眼可见憔悴。
  府上来了十几拨名医圣手都束手无策,崔止只能动用众神会西南分社的人脉,寻求境内杏林医士给崔徽看诊。西南大陆不比西北,康国医署会给民间医者提供诸多帮助,总结医家圣殿考核重点且无偿分享,还定期出版大家圣手的医案诊籍,在这种环境下,境内杏林医士逐年增多,反观此地什么都没有。
  医者入圣殿全靠单打独斗。
  人数少,请人出山更难。
  即便是崔氏也很难在短短数日找到杏林医士来救人,即便请到了,也未必奏效。崔止几近绝望,一度将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神佛。
  崔徽神色动容:“他还去上香拜佛了?”
  寥嘉道:“是啊,不过神佛救不了人。”
  能救人的是他安排的后手——
  以赤脚游医身份到处行医修行的杏林医士,明面上不隶属于任何势力,一心一意治病救人。崔氏花大价钱才将人请来,谁也想不到这位杏林医士就是为崔徽一人准备的。
  想到杏林医士下的诊断,寥嘉这会儿也有些后怕,庆幸道:“此番过于冒险了,你差点儿就……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且不说主上那边,你父亲崔孝也能跟我拼命……”
  梅梦根本没想过对崔徽上刑。
  通过折磨一个妇人,达到掣肘、逼退以崔氏为首的世家势力,且不说此举可行不可行,即便真的奏效,高傲如梅惊鹤也干不出来。
  那么,为何又发生了?
  因为崔徽自导自演。
  不同于寥嘉后怕,当事人崔徽则是波澜不惊:“不以身入局,如何能胜人半子?”
  她的筹码就是她自己。
  是棋子,也是棋手。
  她主动与寥嘉合谋布局。
  寥嘉这些年在暗中挑拨离间、兴风作浪。
  也是他的不懈努力,让原本关系还算和睦坚固的梅惊鹤君臣逐步离心,再加上苗讷这朵解语花无脑拥护国主立场,不动声色给梅梦上眼药——梅梦敢忠言逆耳,她便谄谀取容,一言一行恪守“国主脑残粉”人设——里应外合,一点点引诱国主对梅梦不满。
  从一点点不满到质疑,从量变到质变。
  梅梦虽有察觉,却始终抓不住寥嘉。
  除此之外,国主、梅梦和世家势力之间的冲突也愈发频繁。以往都是国主和梅梦一个阵营,双方打配合掣肘世家达成平衡,双方在冲突中不断磨合、妥协、合作。崔徽、苗讷和寥嘉等人的任务就是打破三方的微妙平衡。
  离间梅梦与国主,将国主推到世家阵营。
  梅梦没了盟友,最先出局!
  剩下的,收拾起来就方便多了。
  仅凭国主势力肯定无法压制住世家,她就不得不更加倚重外戚阵营,也就是苗讷。
  如此,苗讷便有了彻底取代梅梦的可能。
  想要达成这个理想局面,还缺一把火。
  崔徽帮它点上!
  【夺人所好】,真是玩弄人心的利器。
  这把利器也能轻松伪造信物,假传命令。
  最后再摧毁证据,梅梦如何证明她没授意刑讯崔徽?浑身上下长满嘴也说不清楚!
  命悬一线是真,无法修炼是真。
  谁敢用崔止护着的崔氏前主母性命做赌?
  没人敢,除了崔徽自己。
  “阿父、兄长和我,也是母亲的棋子?”
  屋内响起第三人声音。
  崔徽神色微变,心跳瞬间拉满,看清来人身份后,她又迅速镇定下来——来人是崔麋而不是崔熊,不用慌。她平静承认:“是。”
  眼前的崔麋是偷偷跑回来的。
  他收到戚国王都变动、生母崔徽被捉拿下狱的消息,眼中所见未来混乱不定,心中不由生出烦躁焦虑。他留了书信跟沈棠告假,日夜兼程赶回来,一路上没惊动任何人。
  谁知刚来就听到崔徽亲口承认诸多算计,哪怕早有心理准备,心湖依旧被搅得一团乱。
  语气平添一点怨气。
  “母亲如今可如愿了?”
  崔徽微微摇头:“胜负未定。”
  胜负未定,便意味着还有诸多变数。
  崔麋问:“如何才是乾坤既定?”
  崔徽语出惊人:“待国主拉拢收买她。”
  崔麋:“……”
  论胆子,他母亲论第二无人争第一。
  崔徽虽未指名点姓,但崔麋听得出来,母亲口中这个“她”是指沈棠马甲沈中梨。
  崔徽想设计国主拉拢沈棠。
  这不离谱吗?
  但别说,此计还真有可行性!
  梅梦出局,国主倒向世家阵营,不意味人家愿意成为世家手中随意摆弄的傀儡。国主重用苗讷,通过苗讷这个值得信任的外戚来收拢兵权,拉拢武将制衡世家就是她必走的一步棋。走通这步棋,拉拢人选就要仔细筛选。
  沈棠在戚国的马甲可太符合了!
  除了崔止,无人知道“沈中梨”跟康国祈善的关系。在明面上,是崔徽施恩“沈中梨”,给了她一展宏图的机会,崔氏虽然提供了地盘,但这块地盘一屁股烂账让她平。
  说是施恩,倒不如说刁难。
  相较于崔氏,“沈中梨”更亲近崔徽。
  崔徽又是苗讷未来婆婆。
  一个女人,她是更相信已经和离的前夫,还是更偏心她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在世俗看来,崔徽的选择几乎可以预见。这条计谋最大的破绽在于崔止,一旦他主动出卖崔徽,抖出“沈中梨”的老底,崔徽就会满盘皆输。
  崔止会这么做吗?
  他不会,还会帮着隐瞒!这点在他现身牢狱将崔徽带出去的时候,她就无比笃定。
  崔徽的算计,未必是异想天开。
  崔麋想明白其中关节,敛眸低头。
  看着彻底定下来的既定未来,一颗躁动慌乱的心逐渐平息:“愿母亲算无遗策。”
  崔徽斜眼警告小儿子。
  “二麋,不该说的话别说。”她跟崔止不是寻常夫妻,崔麋今儿敢去告密,他爹妈就必须死一个才能收场。聪明孩子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而不是自作聪明,“懂吗?”
  崔麋扯了扯嘴角:“儿子知道。”
  崔徽性命是保住了,但精神损伤仍需长久静养方能弥补,崔麋二人不好长久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