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3章
  女人道:“他杀人别拿我作筏子。”
  搁外人看来,前夫应该是个斯斯文文的文人,第一眼见到他就觉得这人日常生活就是焚香、品茗、听雨、抚琴,闲来无事跟友人酌酒、对弈,有兴致会半夜去侯月寻幽。
  实际上呢?
  杀性都藏在这张皮囊下面了。
  他刚才那番话,不可否认有维护自己的成分,但主要目的呢?崔氏跟戚国国主也不是坚不可摧的同盟关系,偶尔表达不满让盟友注意分寸也是一种手段。女人越想越觉得没什么意思,略带疲累道:“乏了,准备客房吧。”
  少年小跑着跟上去。
  小声道:“哪能让母亲住客房?”
  女人根本不理会儿子的叨叨,抬手指向沈棠:“瞧你机灵,先在我身边伺候,好好学着,日后去女君身边伺候才不手忙脚乱。”
  少年脚步更急促了。
  “母亲,儿子都安排好人了……”
  迎接少年的是轰得关上的大门。
  要不是他反应快,合上的大门能将他鼻子都夹住。碰了一鼻子灰,少年在外头急得一跺脚,委屈到哭腔都有了:“母亲,母亲——”
  母亲嫌弃父亲就罢了,为何还嫌弃他了?
  他哀求呼唤并未敲开大门,反而听到院内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少年见没有转圜余地了,只得沮丧耷拉肩头,一步三回头。待过了长廊转角,少年略带稚嫩脸上哪里还有委屈啊?
  那双酷似其父的眸子虽有氤氲雾气,但透过雾气便能看到眼底犹如寒潭的冷意。
  “那个阉宦,让他死!”
  黑暗之中似有一道人影晃动。
  空气响起模糊回应:“毕竟是御前的。”
  少年慢条斯理掏出帕子点掉眼角因情绪激动溢出的水光:“御前又如何?真以为给国主当几回口舌,一个阉宦就等同于国主了吧?一颗没什么用的弃子,杀了就杀了。”
  “但家长那边……”
  “你觉得他会拦我?”少年口中溢出一声嗤笑,“若真如此,被抛弃也正常。那张脸不够新鲜留不住人,现在连脑子都泡了。闺怨诗词写了一堆,他倒是送出去一份?”
  暗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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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感慨:“我就说吧,崔氏这种世家教育迟早要出问题,能逼疯一个算一个。”
  将儿子关在门外,女人并未直接走远,而是冲沈棠使了眼色。在沈棠帮助下,二人偷偷听墙角,也意外见到她儿子罕见的另一面。沈棠问:“克五,你儿子精神状态还好吗?”
  “应该是还行的。”
  女人面上毫无担心。
  沈棠:“……”
  随即又极其疑惑地看着女人,问出一个憋了很久的问题:“克五,你怎么认出我的?”
  女人正是崔徽,崔克五。
  崔徽坦白道:“我以为你是苗希敏。”
  沈棠:“……”
  崔徽:“不过想想苗希敏的性格也干不出你做的那些事儿,便猜测你是祈元良安排的内应——康国主派下的事情太大,指望我单枪匹马完成也不现实啊,肯定有帮手。”
  她口中的“苗希敏”就是苗讷。
  崔徽跟苗讷同行了一段路,二人相谈甚欢,只是怕她前夫有所察觉,在靠近戚国国境的时候分道扬镳。苗讷转道去了别处,绕一圈找个合适身份再跟自己会合。这几日崔徽都格外留心身边出现的陌生女性,看谁都像苗讷。说到这里,崔徽又是一肚子火气。
  “姓崔的简直不是个人。”
  “老娘这把年纪了,他都吃得下去。”
  “他是真的饿了啊……”
  “你怎么来得这么晚?要是早点,我还能少遭点罪。姓崔的,当年和离好好的,如今见了我就跟抓到仇人一样。要不是我脸皮厚不肯走,早被他轰出戚国,遭了老罪!”
  沈棠这才插上话:“轰出戚国?”
  崔徽点头:“是啊,他的人赶我。”
  仗着这些人不敢将自己怎么样,崔徽赖着不走,见到前夫之后更是一顿爆发——他们夫妻和离了就是陌生人,他姓崔的难道是戚国的王法吗?凭什么不让自己踏足戚国?
  她来看儿子和老母亲。
  跟他姓崔的有个屁干系!
  一顿好说歹说,崔徽才能入境。
  沈棠猜测:“莫非他知道你的目的?”
  崔徽想了想:“这应该不可能,依我看应该是崔氏跟戚国国主这边闹什么矛盾,他担心戚国国主拿我当人质。虽说和离了,但崔氏下一任家长是我所出,我也有点儿价值。”
  “为何这么说?因为内侍?”
  崔徽努嘴:“嗯。”
  御前伺候的内侍就是国主的口舌,一些国主不能说的话、不能表的态度,一般都是让内侍代劳。崔徽可不相信那位戚国国主会因为吃醋这种离谱理由,才表露恶劣态度。
  搁在普通人身上有可能,但那位可是当世少有的女性国主,大权在握的势力首领,儿女情长只能是调剂,若影响到利益也能轻易割舍。姓崔的年轻时候再风靡万千,如今也是两手男人,那位国主犯得着为他尖酸刻薄?
  沈棠咂摸咀嚼这话:“有道理。”
  她下一句话让崔徽差点儿魂飞魄散。
  “不过,我不是内应啊。”
  崔徽:“……”
  听到沈棠这句话的瞬间,崔徽不假思索甩出袖中藏匿的匕首,雪亮利刃在黑暗中留下一道白光,直接刺向沈棠眼睛。她的动作快,沈棠的动作只会更快。擒住崔徽的同时补全了下半句:“但我是沈幼梨,崔女君好胆色!”
  崔徽的匕首因为吃痛脱手。
  还未落地就被沈棠抄了起来。
  似乎生怕崔徽能插了翅膀飞走,这间院子外头布满了守卫,兵器落地的动静会惊动这些人。黑暗之中,沈棠喉间溢出笑声:“崔女君,真的是我,我也不是有意吓你。”
  崔徽怀疑自己耳鸣了。
  刚刚听到什么?
  眼前这个小女孩儿说她是谁?
  “你——”
  沈棠将匕首递还给她:“沈幼梨。”
  崔徽:“……”
  她整个人傻眼了。
  谁能想到啊,康国国主不在自家地盘待着,居然真跑到戚国了,还在姓崔的跟前转了一圈。崔徽震惊过后便是严肃劝诫:“您可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更何况置身险境?”
  震惊到崔徽都忘了验证沈棠的身份。
  沈棠道:“不碍事,我很安全。”
  崔徽哪里肯信?
  她再三强调事情的严重性:“沈国主,您千万别小看了崔氏和崔氏如今的家长。”
  “我没有小看,能让克五择为夫婿的男人,怎么可能是庸碌之辈、酒囊饭袋?只是我的情况有一些些特殊,不得不如此。”沈棠对这段经历含糊其辞,崔徽也知情识趣没有追根究底,“要是崔氏跟王室真有矛盾……”
  那就能借题发挥了啊。
  崔徽道:“也不会是不可调节的矛盾。”
  双方顶多磨合一阵子又能摒弃前嫌。
  合作也是互相妥协的过程。
  她对前夫太了解,真正能让他掀桌子的,有且仅一种可能——继续合作的弊远大于利,且合作方坚决不退让,严重损伤崔氏利益。
  前夫被喊过去估计也是谈这个。
  沈棠道:“不着急,慢慢来。”
  耐心一点总能蹲到机会。
  戚国的情况她也仔细研究了,那位戚国国主算是踩着父兄的肩头。起步很高,爆发势头很猛,但凡事有利有弊。她夺了父兄的基础有了如今的硕果,但也失去了“破而后立”的绝佳机会,将戚国好的坏的一并吸收了。
  日后再想铲除、剥离那些坏的?
  呵呵,那就没那么容易了。
  倘若戚国是一具肉身,以崔氏为首的势力便是一颗会汲取营养的瘤子,这颗瘤子是安安分分吸收营养还是恶化危急肉身小命?
  估计只有身体主人最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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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慢悠悠驶入临时行宫。
  说是行宫,其实就是一座精致宅子。
  宅子的原主人在攻城之中遭遇了不幸,这会儿已经找阎王爷要孟婆汤。宅子被没收之后,收拾出来供戚国国主落脚。崔氏家主抵达的时候,宅子正厅已经亮起了烛火。
  厅内除了国主还有一众眼熟文武。
  崔氏家主坐在左下首第一位,正对面是没什么表情的梅惊鹤。也许是文士之道圆满失败的后遗症,梅梦眉宇间带着些许憔悴。崔氏家主与身边同僚无声见礼,尔后才冲梅梦颔首,后者罕见给了回应。但很快,就有没眼力劲儿的人跳出来给他找不快:“崔公还真是好大的架子,让吾等在这里等你一个多时辰。”
  “等崔某作甚?”
  崔氏家主目前只领了虚衔。每次过来也只是例行点卯不让出勤太难看,十次顶多来五次。其实这五次都不来,也不影响什么。一群人都等他一个,还真是让他受宠若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