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4章
  这个厌恶他多年的女人直言让他去死!
  不仅说了,还动手杀他!
  他感觉自己真死在这一剑下了!
  但是等他回过神,被一剑穿心的人却换成了她,她脸上还残留着不可置信神色,低头看了眼胸口剑锋,连交代遗言的力气都没有,香消玉殒,死在二弟怀中。二弟抱着她的尸体仰天痛哭,咆哮发泄,犹如失去至亲的小兽。双目猩红,狠绝地看着他,啐了口血。
  【你杀了她!】
  【是你杀了她!】
  两声咆哮让长子瞬间醒神,仿佛从一场漫长的混沌噩梦苏醒,只是他此刻迟钝,感觉不到噩梦中的窒息悲恸和绝望。他淡声道:【她难道不是被你误杀的吗?好二弟?】
  长子抓着对方的衣领将人提起。
  凑近耳畔,似恶鬼在低喃。
  【……手刃亲母,十恶不赦!二弟,你跟大位还有可能吗?你干的事情,为兄会广而告之,让你身败名裂!不过,你也不用害怕。长兄如父,为兄会好好对、待、你!给你安排一座院子,将你妻妾儿女养里面。再做一只签筒,放成千上万支签,只有一支写着‘死’。每天不定时间抽一支,只要不中死签,为兄便将你一家捧掌心一辈子,免风雨侵袭。】
  【只要为兄活一日,便庇护你一日。】
  【二弟,你说这安排如何?】
  不待二弟回答,他自己先笑弯了眉眼:【贼星言灵有一则故事,讲的是南吴杨氏,二弟学识渊博,不知你有无听过这家?】
  二弟内心忿火翻滚,不可置信看着眼前让他陌生的人,熟悉的敦厚气质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恶寒的阴毒,比臭水沟的淤泥还作呕:【不过成王败寇,你如此绝情?】
  他知道自己大概率活不了。
  但没想到大哥会赶尽杀绝至此。
  长子没骗吴贤,他确实没杀二弟,只是眼睁睁看着二弟在自己面前横剑自刎,鲜血打湿了衣摆。他看着两具尸体——二弟蜷缩窝在女尸怀中——他的眼泪簌簌滚落,摔剑抱头。
  【拉开他们——】
  【凭什么啊,拉开他们!】
  他逃也似地跑出地牢,直奔吴贤偏殿。
  路上却被心腹谋士拉住,后者神色凝重。
  牙根似在打颤:【殿下——】
  他阻拦道:【不可以去!】
  长子沉默着,掀起眼皮,盯着对方良久,但对方始终没有撒开手的意思。谋士道:【殿下,微臣方才来,发现庭内巡防……】
  长子冷静反问:【有问题是吧?】
  谋士错愕:【殿下既然知道——】
  更加不该打草惊蛇!
  趁着对方还未发现他们已经发现的空隙,即刻离开王都,前往王储封地,召集兵马用以自保,反攻王都。若迟了,就都完了!
  长子却露出平和的笑。
  笑容带着苦涩:【孤不知道。你也清楚孤是多无能平庸的人,但孤知道父王能走到如今,他留什么后手都不稀奇。你出来拦着孤,必然是发现了问题。你自己逃吧……】
  谋士握着他的手腕攥紧:【殿下!】
  长子又道:【孤也知道你背后有人。】
  谋士面色不变,实则呼吸险些停滞。
  长子低落:【不是你哪里露出破绽,孤一直不知道,但孤扪心自问,孤这般前途无望还无能懦弱的人,如何留得住先生?孤思来想去,想不到答案,找不出任何亮点。您跟着这样人人嫌晦气的主君图什么?先生,除了你背后有人……孤想不出第二答案。】
  语气无助无辜又可怜,整个人都要碎了。
  谋士终于松开他的袖子。
  叹气:【殿下,罪臣从未想过害你命。】
  长子笑容比哭还难看:【孤知道,这么多年,先生做的每项决策都没害孤。若非先生庇护,孤早就挡不住那些明枪暗箭了。】
  眼前的谋士比吴贤更像个温和父亲。
  给予他为数不多的温暖。
  但,再好也夹杂着背叛算计。
  长子道:【先生趁早走吧……】
  谋士压低声:【你这一去就回不来了!】
  长子神色恍惚几分。
  尔后,垂眸苦笑:【不,先生说错了。】
  话音落下,不再多言。
  既然他这一生努力都无法让重视的人往他走近一步,那么,他就让所有人来找他!
  他不清算谋士,不意味不介意背叛。
  既然吴贤打算趁北漠和康国两败俱伤再出手,雷霆手段收拾残局,自己作为儿子岂能不配合?他这会儿开始期待,父王获悉边境情况,那张能扭曲到碎裂的脸是什么样。
  只可惜,自己看不到了。
  【生如蝼蚁,也有反抗之志!】
  长子看着紧闭的偏殿大门,心中溢出一声喟叹,他深吸一口气,抬脚踹开了大门。
  提着沾血的剑,踏入殿内。
  第1003章 给吴贤一点儿小小震撼
  “噗——”
  吴贤怔忪看着长子许久,眼神只剩陌生。
  心口处蓦地传来一阵剧痛,经脉内的武气因为激荡情绪而失控,横冲直撞,硬生生闯出了内伤,跟着铁腥味顺着喉咙上涌。吴贤一口鲜血喷出来,一部分染红病榻,一部分溅在地上和长子皂靴上。这口血喷出来并没改善症状,紧随而来的是一阵天旋地转。
  吴贤唇角被鲜血染得殷红。
  面色却虚弱苍白,失望且心痛。
  眼泪簌簌滚落,手指哆嗦着指长子叱骂:“你、你你你——你这孽子!目无君父,残杀手足,误杀生母……孤怎么会有你这样不忠不孝不悌不仁的儿子!你可知道、知道你都干了什么畜生不如的事情?你真是……”
  他情绪激动到失语哽咽。
  尽管吴贤跟发妻关系一直不好,特别是赵奉一家那件事情过后,夫妻俩关系跌入了冰点,势同水火,但吴贤是个耳根子软的,他也念着旧情,还记得自己跟发妻是少年夫妻,有过互相扶持、共同进退的日子。哪怕不是为了她,为了一双儿子也不能撕破脸。
  因此,高国建立后,他毫不犹豫立发妻为后,给王储一个最光明正大的尊贵身份。
  夫妻二人除了没有感情,吴贤自认为尽到一个丈夫该有的本分。听到她死了,心中也有痛意。将这种痛意推到顶峰的,自然是次子的死,次子还是被长子活生生逼死的!
  长子收敛癫狂的神色。
  眉眼间却添了几分行将就木的死寂。
  “主圣臣贤,国之福也;父慈子孝,家之福也。阿父,儿子这些年都生活在一个并不幸福的家中。”他表情木然看着这般做派的吴贤,嘲讽勾唇,“何谓人义?父慈,子孝,兄良,弟悌,夫义,妇听,长惠,幼顺,君仁,臣忠。试问,阿父你自己做到其中几条?我们兄弟不过是有样学样,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不是合情合理、天经地义的?”
  他的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平和。
  “归根结底,一切都是阿父的错。”
  “你一直寄希望儿子兄友弟恭,自己却做不到一个父亲该有的表率公正,这么多年一直摇摆不定、偏心偏信!一切乱家根源在你身上!你一边给我嫡长子的尊荣,一边又给弟弟们取代我成为大宗的希望。你将一块带血的肉放在一群野兽面前,却希望它们不争不抢,随你心意摆布玩弄!你扪心自问,做得到吗?吴昭德,你自己都做不到啊!”
  “害死阿娘的人是你!”
  “害死二弟的人也是你!”
  长子说到此处已是泪流满面,几行眼泪鼻涕糊满他的脸,他随手一抹,咽下喉头痉挛的异样,继续道:“我跟二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我们之间本不该如此,因为我们身上淌着完全一样的血!不管是他当旁支辅佐我,还是我当旁支辅佐他,我们的利益是完全一致的,我跟他是亲兄弟,没有隔着谁的肚子啊!究竟是谁让我们走到这一步?”
  一母同胞还能自相残杀是真的笑话!
  可偏偏,笑话变成了现实。
  “是你啊,吴昭德!”
  “你自己少时残杀手足亲缘,为人父之后汲取教训,自以为公正公平对待儿子,杜绝乱家之源,但你走的每一步,都在逼着我们兄弟自相残杀!二弟是我看着出生,看着长大!他小小一团,踉跄跟我身后喊我阿兄,那些我都记得啊!但现在——但现在——我没了娘,也没了弟弟,我什么都没有了!吴昭德,我什么都没了!但你这个罪魁祸首,却还有一群又一群如花美眷、一个又一个儿子女儿!试问你凭什么!你凭什么!”
  长子的控诉犹如重锤敲打吴贤天灵盖。
  吴贤神色恍惚了一瞬。
  隐约看到长子神色狰狞地持剑冲上来。
  雪亮的剑锋在他眼前迅速放大!
  吴贤不做他想,抬掌拍出,武气倾泻喷薄,击中长子手腕。长子的腕骨应声碎裂,整个人像风筝一般倒飞出去,长剑脱手。长子咬牙忍下脊背撞击地面的剧痛,五脏六腑位移般的错觉让他血气逆流狂涌。他咽下喉头甜腥,手肘支着起身:“你没有被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