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6章
  即墨秋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他摇头:“我对世俗不是很了解,不过——既然是国主的意思,那必有其深意。”
  荀定哂笑:“是啊,钱、权、势,三者沾一个就够这辈子风风光光了,若贪婪想沾两个,甚至是三个,那也别怪大祸临头。”
  他先将即墨秋送回临时下榻处,看着人进去了,这才转身回府。前脚刚迈上台阶,司阍便过来低语,说他爹等他好一阵了。
  荀定笑容一僵:“阿父回来了?”
  又问:“阿父他脸色如何?”
  司阍也学着再度压低声音。
  “家长看着心情还不错。”
  因为明天就是荀定跟公西来大婚,荀府上下为此事都在忙碌。装饰部分已经妥当,入眼皆是红色,仆从忙着最后的准备工作。荀定到的时候,荀贞正站在正厅门前失神。
  “阿父,此行可还顺利?”
  荀贞回过神,先是观察荀定有无外伤,见没事儿才缓和脸色,但很快又板起脸,责骂道:“都是要当人父亲的人了,还如此顽劣?你不在家里好好备婚,又去哪里野?”
  “自然是陪大哥熟悉熟悉凤雒。”
  “你哪里来的大哥?”
  “是阿来的大哥。”
  公西仇找了近十年的亲哥。
  荀贞又问:“公西仇兄弟何时来的?”
  荀定给自己倒了一大杯茶。
  “应该是昨儿。”
  荀贞暗中瞥了一眼儿子:“他们昨天来的,那你昨晚有没有被他们联手打一顿?”
  荀定:“……”
  他亲爹这几年越来越像后爹了。
  荀定生硬地转移话题,不愿意回想昨晚胖揍,小心赔笑:“方才见阿父眉宇紧锁,可是有烦心事?还是这次巡察不顺利?”
  荀贞极少将公事上的情绪带到家中。
  “都有一点儿。”
  具体内容却不愿多说。
  荀定也识趣地没追根究底,只是嘿嘿笑着搓手,紧张道:“那,明儿主上来不?”
  荀贞淡声道:“来肯定会来。即便不看在咱们父子的面子,光是冲着阿来也会来这一趟。你也说公西仇昨天到了凤雒……”
  若是旁人,多半会以为荀贞这话暗指沈棠和公西仇关系不一般,但荀定却听出了不一样的内容:“阿父的意思,要打仗了?”
  荀贞摩挲着茶盏,垂着眸叹气:“不是跟北漠就是跟高国,前者可能性更大。”
  要开战,更要注意施恩武将。
  荀贞不知道沈棠跟公西一族的渊源——即便沈棠不施恩,公西仇也会为她出战——但从荀贞这个角度解释也能解释得通。
  “北漠还能理解,高国怎么会?”
  “消息这会儿封锁着,但瞒不了几日,届时你就知道了。”荀贞这会儿脑仁儿都是大的,一旦跟北漠开战,户部这边就要配合着拨钱,准备粮草辎重。倒不是说国库没这一笔预算,而是预算没有想象中多。刚宽裕几日的小日子,又要回到捉襟见肘状态了。
  “吴昭德啊,晚节不保。”荀贞突兀地发出感慨,一边感慨还一边看着自家这个孽子。虽说叛逆了点儿,但胜在省心,比吴贤那几个儿子省心得多,不至于家门不幸。
  荀定:“……”
  “阴鬼窃粮案”中失踪的粮草,“金栗官债案”中聚拢的大批财富,在进入高国境内借道的时候,失踪了。或者说,在沈棠写信给吴贤的时候,消息走露被人黑吃黑了。
  此事,吴贤态度十分暧昧。
  明面上写信给沈棠道歉,说对不住,辜负她的嘱托,自己一定会抓出歹徒,追回损失,但行动上却不见任何严厉举措,只是声音大。都是千年老狐狸,谁看不出他在和稀泥?
  这个消息让康国只能做最坏打算。
  什么打算?
  自然是双线开战。
  应对北漠和高国的前后夹击。
  与此同时,王庭。
  沈棠将快能倒背如流的回信又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内心怒火狂飙,却没有宣泄出来,只是殿内气氛压抑。直到内殿女官说栾信求见,她收拾好情绪:“让公义进来。”
  在殿外候着的栾信缓步入内。
  沈棠问:“你的腿伤养得如何了?”
  “多谢主上关心,医署诸医士医术超绝,经过他们精心照料,已有起色,但毕竟是多年旧伤,又损及筋骨,根治仍需时间。”栾信脸上挂着浅笑。仔细看他的腿,行动是比几年前灵活不少,君臣寒暄之后,便是正事,“主上,这几份是高国传回的消息。”
  吏部门下除了四司,还有一个鲜有人知的特殊部门,专门管理派往各地的内应。
  内应与吏部暗桩都是单方面联络。
  除非有特殊指示,才会双向。
  栾信手中这几份消息,关乎着沈棠是将高国和北漠捆着一起打,还是先打北漠再打高国。若是可以,她希望是后者。虽说这些年大力提拔招揽不少能打的武将,但双线国战的压力还是太大。风大了,太浪会翻船。
  第955章 家门不幸,兄弟阋墙(下)
  “吴昭德,也变了啊。”
  这是沈棠看完内线情报的唯一感想。
  栾信漠声道:“吴国主并非心怀大毅力之人,他的变化在情理之中,意料之内。”
  对于吴贤这个人,他的评价不是很高。在他看来,人杰分三等,上等人杰英豪可以造就时势,中等人杰由时势造就,下等人杰则是随着时势沉浮。吴昭德就属于第三者。
  当年辛国王庭腐朽败坏,各地势力趁势而起,彼时吴贤也从家族内斗中拔得头筹,结交天海各家、游侠义士,英雄豪气惹人称道一时。数年苦心经营,在孝城之战中以盟主身份扬名各地,势力再次扩张,堪称一家独大。连如今的主上沈棠,也要谨慎对待。
  但,之后呢?
  他的发展就开始了曲折之路。
  时局紧张,他时刻绷紧神经。
  时局平稳,他跟着磨了锐气。
  回想当年朝黎关庆功宴,秦礼带人跳槽,吴贤被跋扈的天海世家逼得狼狈尽显。那时的他也拿出久违的魄力,一力压制天海世家的反对,这些年也在不停打压和削弱开国功臣的影响力和地位,颇有成效。其实在第二个年头,吴贤就已经彻底坐稳国主之位。
  在内没了隐患,在外没了威胁。
  吴贤的日子也舒服起来。
  成功得太早,安逸得太久。
  一旦安逸了就容易堕落,失去了警惕心,被其他东西吸引注意力,吴贤也不例外。
  他是高国国主,是一国之主,手握国玺和绝对权力。这个位置能看到的视野让人着迷沉醉,也让他彻底打消一开始的让长子继承,自己作为太上王幕后扶持,与邻国康国交好的念头。最先注意到吴贤变卦的人,是在高国建国元年就被册封王太子的长子。
  是的,是吴贤长子。
  当年的吴贤迫于沈棠势力的强势发展,感受到强烈的危机感,加之内部声音不和和内斗严重威胁到自身的地位,他主动放弃最中意最喜欢的优秀次子,将目光转向那个平庸懦弱的嫡长子。傀儡不用太有主见,够听话就行了,也更方便他这位太上王指挥。
  如今,吴贤不愿意当太上王。
  自然,王太子的存在也就显得多余了。
  长子并没有因为被册立王储而变得优秀出彩,他依旧平庸懦弱,已经成年的他连差事都办不好,时常被身边属官左右意见,摇摆不定,而这也是吴贤最深恶痛绝的一点。
  这个儿子他是越看越不顺眼。
  反观次子这些年的表现则是可圈可点。
  对父母孝顺恭敬,对年幼手足友爱,一心一意辅佐东宫王储长兄,毫无嫉妒怨言。除了优秀次子,还有陆续长大的一众庶子。他们中资质脾性最差的也比长子出彩得多。
  吴贤内心那叫一个糟心。
  偏偏又不能随意废掉王储改立他人。
  作为国主,只有旁人揣摩吴贤情绪的份,没有他顾及旁人的理。哪怕他一开始还考虑长子作为王储的身份,内心再不满意也憋在心中,但时间一长,这份克制消失了。
  朝臣是最会看眼色的人群。他们敏锐注意到王储挨骂次数多了,且一次比一次严重,从轻言斥责到厉声叱骂,自然也清楚国主对王太子的不满,内心就有了一些盘算。
  “吴昭德这是什么都想要,最后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因小失大……”有顾池在,沈棠自然清楚吴贤当年萌生过当太上王的打算,也料到他享受国主尊位后不可能轻易让出位置,但万万没想到吴昭德马不停蹄立了王储,不过几年又开始反悔纠结。太抓马了!
  要么一开始就不立王储。
  要么立了王储就坚定选择。
  现在左右摇摆,情况可比五年前更严重——当年吴贤成年儿子也就长子和次子,如今成年的又多了两三个庶子。不立身为大宗的嫡长子,便意味着其余小宗都有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