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8章
  乱世能活到这把年纪的,自然不是什么迂腐之辈,或者说她更相信权威。她的儿子是赵奉旧部,很多年前就身故了。赵奉没有不管她这个老婆子,始终给她一口饭吃。
  在她眼中,赵奉就是权威。
  既然赵奉都发话,此举肯定没毛病。
  一时间,厅内众人又说又笑。
  呵呵,谁又被忽视了?
  崔孝重重一咳,靠着动静将众人注意力拉回来。他们,包括赵葳也后知后觉想起来崔孝一直在,她刚才咔咔炫肌肉的举动,不妥。所幸,崔孝没在意,派人安排住处。
  因为没提前准备,临时住所甚是简陋,但对于一连数月身处担惊受怕环境的众人而言已经足够。这一夜也是他们数月里,第一次睡得这般安稳,一夜无梦至日上三竿。
  赵奉夫人是被屋外操练声吵醒的,披着衣裳探出头,见到赵葳正在操练弟弟们。
  恍惚间,她还以为回到一家人生活最安稳的时候,赵奉休沐在家,认真地指点长子武艺。赵奉不在,充当这一角色的是赵葳。长子天赋平庸,次子稍好些,三子体弱是普通人。她也不指望孩子们能建功立业,他们能有一技之长,在乱世保全自身即可。
  赵葳注意到她的视线。
  笑道:“阿娘,昨晚睡得还好?”
  她笑道:“甚好甚好。”
  赵葳道:“昨儿半夜,崔叔传来消息,说是有阿父的消息。咱们等他空出手了,女儿再攒攒假,就去看他,届时一家团聚。”
  目前的康国熬过了最混乱的一段时间,境内动乱逐渐平息,只是国境线偏长,跟邻国交界处的边境都需要边军驻守,压力比较重。赵奉作为沈棠帐下实力拔尖那一拨,又有成熟的精锐私属部曲,沈棠在跟秦礼商议之后便将秦礼一系打散,分作几块,赵奉以及他的兵马派到压力最重的地区。那边还有些乱,赵葳打算等局势好点儿就送人过去。
  赵奉夫人点点头:“不急这一时。”
  如今能看到心心念念的女儿,她也没有那么急切了,母女俩还能趁着机会将中间空缺的几年补上。赵大义?让他等着吧。
  赵葳眼睛一亮:“还是娘疼我。”
  她被主公调到这里,除了历练便是帮边军组建女营,不能随意离开。事实上,让她待在崔叔帐下都是额外照拂,正常情况下都要避嫌。将她调到亲爹那边基本不可能。
  换而言之,阿娘和弟弟们去陪父亲,她就要孤零零一人,短则数月,长则一年都见不到面。她自然希望家人陪在身边越长越好。开心之下,她又给亲娘一个有力熊抱。
  不出意外挨了巴掌。
  简陋院内,响起几人打闹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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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贤帐下精锐将人护送到目的地之后,没做停留便立刻转回天海,殊不知这阵子的天海风波不断。饶是吴贤也分身乏术,愈发感觉到天海世家给予的压力,感觉吃力。
  越是如此越想到秦礼的好。
  这些年在吴贤率领下,以天海为中心,四下征战,开疆拓土。不管外头打得怎么热火朝天,天海仍是风平浪静。也因为太安逸,不少人甚至被眼前的和平迷惑了双眼。
  说得通俗一些,人闲了,飘了。
  以前还有秦礼在身边,又有秦礼一系其他人掣肘,很多糟心事儿还没发酵就被处理干净,根本烦不到吴贤。久而久之,秦礼就成了吴贤的双手,早就习惯的存在,哪怕理智上知道他很重要,但偶尔也会开小差。
  待真正失去,才知有多么重要。
  奈何木已成舟,吴贤和秦礼的分手委实算不上体面,后者也有了新归宿,他再懊悔也是徒增笑柄。只是,偶尔仍会心疼。
  唯一庆幸的是吴贤血条够厚,根基够深,失去秦礼还能找人勉强顶上,稳住局面。待他大致压下繁琐事宜,终于能空出精力处理其他事情。例如归宿未定的上南,例如秦礼一系这么多人的家眷又是怎么悄无声息被转移,这不是秦礼谋划就是有人接应。
  秦礼一直在前线,鞭长莫及。
  他们一系精锐全部出动,留守后方的都是老弱妇孺,即便有这个脑子也没这个能力瞒天过海。所以,便只剩下一个可能。
  有人接应,有内鬼。
  内鬼的身份,吴贤心中有猜测。
  为验证这一猜测,他派人给河尹去信,以“徐氏为他立下汗马功劳”的名义,如今他与沈棠瓜分西北,双方都没有再打仗的意思。短时间,两国并立共存不成问题。
  如今便要开国了。
  徐解作为功臣也要来商议。
  若是徐解敢来,内鬼便不是他,徐氏跟天海还能有修复的可能;若徐解不敢来,基本坐实他就是那个内鬼,连带着徐氏也倒戈向沈棠。因为,只有沈棠才能保护当了内鬼的徐氏从吴贤怒火下生存。等待答案的过程漫长而熬人,吴贤前后脚收到俩消息。
  上午——
  传来消息,徐解告病,派族老至天海。
  吴贤挑眉冷笑:“告病?病得多重?”
  回复说醉酒摔断腿,脑袋磕出血窟窿,小半条命都没了,昏迷不醒十来天,安排族老是徐解正夫人出面做的主。送信的信使也看到徐解躺病榻半死不活,不似作假。
  “不似作假?呵,时机倒是巧合。”
  不早不晚,偏偏这个节骨眼出事。
  派去潜伏上南的人手也传回消息。
  同样,也是个糟心消息。
  第878章 算盘落空
  “天海的人可算是走了。”
  河尹,徐解私宅,内院。
  徐解夫人迈入屋内,扑面而来的闷热以及空气中夹杂的汤药气味让她皱眉。她挥退伺候的仆从丫鬟,直到屋内只剩徐解亲信。她绕过屏风,一眼看到躺床榻上的丈夫。
  在床榻一侧坐下。
  呼吸微弱的徐解掀起一点儿眼皮,她翻着白眼低声埋怨:“郎主不想去天海,也犯不着拿自己性命开玩笑,又是断腿又是砸头,连我都不通个气,也不怕吓出好歹?”
  徐解睁开双眼一把将额带摘下。
  笑道:“这不是怕夫人骗不过旁人?”
  这计划只有他和少数心腹知道,不敢告知妻子也是怕她演技不过关露出破绽。徐解手肘支着起身,夫人适时往他腰后垫了垫子,让他能靠着不那么费劲,忍不住嗔怒:“你不试试,怎知我骗不过人?罢了罢了,不跟你争吵这些。谁让我只是普通人,哪能知道你们这些能修炼的文心文士脑子有多硬!破个口子,流那么多血都能活?”
  她说着将涂着蔻丹的手,顺着堆积在徐解腰腹的被褥伸进去,在他大腿肉嫩的地方狠掐一小块肉,痛得徐解五官移位。他想喊疼,但为了尊严,硬生生将声音咽回去。
  最终还是弯着腰身,跟夫人低声告饶:“夫人!夫人!你下手轻点……为夫原先只是头和腿疼,现在上中下都疼了……”
  夫人这才将手收回来。
  徐解趴着床榻斯哈喘气,暗中用余光去瞥身侧之人,确信她没那么生气,这才恢复常色。夫人气倒是不气了,但一想到如今局面还是愁眉不展:“虽说派了族老过去,但你又是断腿又是撞头,吴公那边会信吗?”
  徐解这一出连她都不信。
  他什么酒量?
  喝醉不说,还醉得神志不清,回内院路上脚滑踩青苔摔断腿,迷迷瞪瞪爬起来又跌下池塘,脑袋撞上假山景观。在池塘飘了大半夜才被巡逻护院发现捞起来,捡回小命。
  这么扯!
  他怎么不干脆说喝醉了掉旱厕呢?
  徐解捂着脑袋上隐隐发痒发热的伤口,说道:“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吴公跟上南彻底失之交臂,他就拿河尹没办法。现在,我们万事俱备,只差一件东西了……”
  什么东西?
  自然是沈君沈幼梨的回信。
  只有拿到回信,沈幼梨接纳了他与河尹,名义上属于康国领土,吴贤就彻底没了威胁徐氏的筹码。恰恰相反,河尹还会成为康国边境郡县之一,成为天海无形的威胁。
  “基于这个地理位置,想来吴公不敢定都天海的,天海世家怕是要如丧考妣。”河尹成了沈棠边境郡县,吴贤再定都天海,这跟将自己脖子凑到沈棠剑下有什么区别?
  一想到那个画面,徐解就想发笑。
  动作太大牵扯到伤口,他又疼得五官位移,挨了夫人一顿批评:“有这么好笑?”
  她对外界政治局势不清楚,了解到的也都是徐解主动跟她分享的。她实在无法共情徐解的笑点——吴贤不能定都天海,天海世家为何要如丧考妣?不就是一个王都吗?
  西北大陆曾有那么多国家并立,哪块地方都当过王都,天海当不当王都很重要?
  徐解道:“很重要啊,夫人。”
  他握着夫人的手细细摩挲。
  “其他的先不提,夫人可知地头蛇有多么难缠?如天海是王都,天海本地世家豪绅便是王都的地头蛇。不管是什么好处都要先紧着王都这块地方,天海吃肉,跟着才轮到其他地方喝口汤。天海无法成为王都,天海世家就要跟随吴公迁移至新的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