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3章
  宅院某间书房,其下藏着密室。
  说是密室,其实占地面积一点也不小。
  它的布局跟正厅一模一样,蓄着山羊须的中年男子端坐主位,下方跪着一名年轻儒雅的青年。说是青年,眉眼间仍有几分少年稚色,双眸澄澈,看样子应该是刚加冠。
  鹤骨松姿,渊渟岳峙。
  什么美好的词汇放在青年身上都不违和,那张脸简直是女娲娘娘精心雕琢过的。只是中年男人不知说了什么,青年隐忍克制着奔涌而来的羞辱,闭上眼睛,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阿父放心,儿必不辱使命。”
  中年男人满意地抚着胡须。
  眼前这个儿子不是他最疼爱的,但绝对是所有儿子中最漂亮的、最聪慧的、最会讨人喜欢的。因为他的生母是名动一时的舞姬,无数富贵子弟争风吃醋只为了跟她春风一度,最后是他拔得头筹。舞姬爱慕他的才学和家世,意外怀孕之后被男人带回家中。
  她的舞只给他看。
  但,再好的舞看多了也无趣。
  舞姬顺利生下一子,一出生便粉雕玉琢,完美继承其母优点。可惜,他没继承到男人的。没修炼根骨,只是个普通人。为了在大宅生存,打小就学会察言观色,学什么都快,族学课业永远是最好的,精通君子六艺。除了不能修炼,各方面都称得上完美。
  还有比他更适合的美人计人选?
  “委屈吾儿,待事成之后——”
  正要说几句温情脉脉的话,却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父子俩对视,皆从彼此眼中看到凝重之色——莫非是计划败露?
  孰料,从阴影中走出心腹的身影。
  中年男人松了口气,愤然呵斥。
  “不是跟你说了,谁都不许进来?”
  当心腹彻底走入烛光之中,青年意识到不对劲,心腹的表情僵硬,身躯肌肉紧绷,显然受人所迫!他拔剑挡在中年男人跟前。空气中响起轻蔑调笑:“呵,还挺敏锐。”
  青年喝问:“谁?”
  黑暗中走出一名满头小辫子,异域装扮的蒙眼武者。这名武者乍一看二十五六,但青年深知武胆武者的年纪不能从外表判断。来人气息近乎于无,步伐无声,青年接触过的武胆武者都做不到,来人实力很强!
  中年男人惊惧:“你怎么进来的?”
  密室大门正敞开着。
  父子二人听不到外部一丝异动。
  蒙眼青年歪头:“啊,走进来的。你是不是想问外面那些酒囊饭袋?他们没死,但一时半会儿醒不来的。你们父子俩有意思啊,大半夜不睡觉,在这里密谋什么东西?”
  中年男人一听这话,心脏跳得飞快。
  “你是——沈幼梨派来的?”
  “请尊称玛玛为沈君,她的名字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喊的。”蒙眼青年不是公西仇还能是谁?他双手环胸依着木柱,在怀中摸了摸,掏出一卷书简直接甩到男人脸上,“不过,不知者无罪,姑且原谅你这一回。对了,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大半夜讨论什么?”
  中年男人手指颤抖着解开细绳。
  书简在手中展开。
  两行带着血腥赤红大字闯入眼帘——【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父子二人瞬间褪去血色。
  公西仇打了个哈欠:“同一个问题呢,我不想重复第三遍。我也很忙的,我都走出一个郡了,又被玛玛拉回来善后。”
  唉,照这速度,他何时能见到侄子?
  说罢,他将十六等大上造的威势放出一瞬。中年男人吐血,他的儿子昏厥倒地。
  “我、我——”
  公西仇瞬息就将威势收回,但那种山岳加身的窒息感仍残留在皮肤上,冷汗打湿衣裳。他浑身湿漉漉的,似刚从水中刚捞出。
  中年男人艰难改口。
  “我们父子,在商议……捐钱一事……沈君怜悯治下,作为臣民,自当追随!”
  公西仇露出浅笑:“商量出来了?”
  中年男人点头:“商量出来了!”
  公西仇摩挲着下巴:“我来的时候,确实看到不少箱子,你们人还挺大方。不过,只是这么点儿,是不是排名不太高啊?”
  中年男人笑得比哭还难看。
  “那些只是其中一部分……”
  什么箱子?
  都是眼前武者胡诌的,但他只能应。
  公西仇哦了声:“原来如此,那你们父子继续商议,我还要赶着去别家催催。”
  离开密室,跃上屋顶。
  他隐约察觉到什么,扭脸面向那处。
  月色下,似有类似藤蔓的阴影趴在宅院屋顶墙面,阴暗爬行、扭动,张牙舞爪。公西仇摸摸鸡皮疙瘩炸开的手臂,避开。
  第867章 抄家抄到自家了
  诡异藤蔓爬满宅院角落。
  足有水桶粗的【尸人藤】犹如毒蛇般扭动着靠近血气最旺盛的区域,原地只剩一具面色惨白的尸体。啊不,“尸体”没死,只是短时间失血过多昏迷,呼吸微弱罢了。
  【尸人藤】将内院重重包围。
  府上年长的郎君和女君被家丁围在身后,年岁小的环抱各自生母脖颈啜泣,胆子小的仆从丫鬟瑟瑟发抖,尖叫不断。在场仍有上百人,中间最镇定的莫过于一家之主。
  他原以为是什么游侠上门,待见到侵扰宅邸的人是两名妙龄女子,腰间各自缀着一枚桃红和暗紫文心花押,瞬间明白她们来历。暗中深呼吸,拱拱手,兀自镇定:“吾等受小人蒙蔽,误传沈君谣言,为思己过,府上不分男女老幼,自发缩减用度,捐钱一万白银用于造河。虽不能弥补过错,但也不至于惹得沈君为此大动干戈,派人登门吧?”
  林风双腿盘坐在最粗的【尸人藤】身上,双目微阖,倒是她身边的虞紫右手抓着横挂在身后的佩剑剑柄,剑锋出鞘几寸,亮出雪亮锋刃:“宋家主误会了,主公听闻有一伙黄烈残部隐匿身份藏于附近,囤积辎重粮草,恐对府上不利,派吾等来善后而已。”
  她笑了笑:“歹人狡猾,竟伪装兵丁藏于府上。吾等也是怕打草惊蛇,加之刀剑无眼,恐伤府上贵人。故,动手前不敢提前告知。如今贼寇尽数被擒,藏匿的赃物也找出来了,宋家主可高枕无忧。对了,这里有一封主公亲笔手书,宋家主得空可以细观。”
  虞紫从腰间布囊掏出一封书简。
  一根【尸人藤】将书简卷走,阴暗爬行、扭动,很有礼貌地递到宋家主手中。
  如果没滴答滴答淌血,或许会更友好。
  “呜呜呜呜,阿父,囡囡好怕——”
  “阿父,阿父,有血啊——”
  年纪最小的孩子哭得嗓子要冒烟。
  他们本就受到惊吓,再近距离看到沾满血的【尸人藤】,扑面而来的血腥将这种负面情绪进一步放大。孩子生母不知前因后果,出于对孩子的疼爱,张口叫骂:“什么歹人,什么残部,府上兵丁护卫多是几代的家生子,你们这是土匪上门,滥杀无辜!如今无凭无证就要夺人家财,还有天理王法吗?”
  虞紫嬉笑:“吾主就是天理王法啊。”
  妇人被这话噎得瞪大双目。
  活了小半辈子没见过这般无耻女子。
  虞紫说着将佩剑完全拔出来,敛眸遮住眼底翻涌的阴冷:“观夫人口齿伶俐,必是书香出身,对天理王法很是熟稔。您说说究竟是哪条,回头也好禀告主公将它改了。”
  妇人察觉到虞紫的杀意,缩了缩脖子。
  怀中孩子哭得哑声,听得人心碎。
  她将求助目光落向一家之主。
  奈何宋家主此时也顾不上他们,只是愤恨磨着后槽牙,忍下火气,一把夺下书简。
  虞紫好整以暇地等他打开。
  宋家主暴力扯开系绳,书简在他手中展开——沈幼梨写的,自然不是什么好内容。
  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短短十四个字却杀意十足。
  宋家主的手都在颤抖。
  他抬头,视线落向宅邸院墙方向。
  作为文心文士,即便根骨不算多好,但也能察觉到此刻有重兵将宅邸重重包围。
  他们一个个都没有收敛自身杀气,那是在战场上死人堆磨砺出来的气息,不是府上耗费重金培养出来的部曲私兵能比拟的。
  眼前这个架势,他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手中书简的威胁不是恐吓,人家真有将他府上剿灭干净的准备。自己的选择至关重要!若是识时务,乖乖交钱不再整幺蛾子,阖府上下还能有一条生路。若是他一意孤行,院墙外的乱刀就会精准劈到在场众人的身上。
  直至变成一堆碎骨烂泥。
  天一亮,通通丢到街上任人践踏。
  宋家主气得额头青筋都要炸了。
  沈幼梨,她怎么敢这么做!她怎么敢的啊!她不想着笼络世家豪族为己所用,反而为钱暴露市侩凶残的嘴脸,想方设法夺人家财!如此行径,她与郑乔之流有何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