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8章
  轰——
  赵奉脑中只剩下“只活一人”,四个字犹如恶咒纠缠着他,让他跟外界声音彻底隔绝,丹府内的武气不出意料得爆发了。
  强横气浪以他为中心向四面八方狂涌,山谷崖壁为之战栗,不断有细小碎石从高处滚落。只是气浪扩散到一定距离就被另一种力量压制,丁点儿动静都扩散不出去。
  秦礼几乎要捏碎烟杆。
  沉声问:“他们被谁暗杀?”
  沈棠摇头:“不是被暗杀是自尽。”
  她余光看向因为秦礼声音而清醒过来的赤目赵奉,隔着一丈远也能感觉到他周身近乎实质化的杀意:“大义的族妹因难产而亡,府上请不到医师和产婆,另一对母子愧对赵府,以为是他们一家得罪权贵,惹来重兵包围,交代好后事就双双自尽了。”
  此刻的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
  赵奉哑声泣问:“活下来的那个是?”
  沈棠道:“是那家唯一的血脉,据元谋所说,你族妹受惊后胎位不正,生产时孩子双脚朝下,生不下来。眼看母子皆亡,她恳求你夫人剖腹取子,孩子活下来了。”
  为何产妇会受惊?
  为何请不到医师和产婆?
  为何母子会自尽?
  源头全部指向同一个答案!
  秦礼和崔孝瞬间想通了其中关节,但他们更加理性,内心纵使有无数恨意也只能压下来,用这具波澜不惊的皮囊伪装真实心情。赵奉却不用顾忌那么多,原地发狂。
  山谷中,地龙翻身,又似有野兽嘶吼!
  待赵奉眼眶布满红丝,粗喘着平复几分情绪,周遭范围的山谷已被夷为平地,碎石堆积。沈棠在他发狂的瞬间,一手一个,将秦礼二人带出范围,以免被殃及池鱼。
  沈棠看着逐渐消散的沙尘黄雾。
  庆幸道:“布置用上了。”
  这个阵仗要是搁在军营,营寨都被他拆光了,吴贤那边想不知道动静也难啊。
  秦礼这才知道沈棠一开始说的“布置”是何物,为的就是让赵奉发泄个够。他的心绪有些复杂,替赵奉解释说:“沈君不必如此,若是在大营,大义会克制住的。”
  赵奉并非暴躁易怒之人。
  这样的人也当不了一军统帅。
  为将为帅者,最忌讳意气用事了。
  但沈棠跟他的脑回路不在一个频道:“克制干嘛?有痛苦有火气就发出来,一直憋在心里才是伤身,要是气得将自己脑血管气爆了,岂不是白白搭上一条小命?再退一步,让痛失亲人的人强忍悲恸,太残忍。”
  秦礼闻言又是短暂诧愕。
  问:“倘若大义要现在跟吴公反目?”
  沈棠不假思索:“那就反吧。”
  秦礼:“如此不坏了沈君大局?”
  沈棠笑道:“无妨。”
  成大事之人,怎会没有应急方案?
  秦礼知道沈棠不是虚情假意。
  她真的不打算用“顾全大局”作为借口让赵奉忍一忍,她的选择跟吴公不一样。
  “……祈元良居然也有一句真话?”
  秦礼的声音跟爆炸重合,沈棠没听清。
  “公肃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
  此时此刻,他似乎才明白祈元良为何坚定选择眼前之人,这么多年还舍不得对方步上之前七位主公的后尘。因为沈棠真的是祈善想找的圣人,坚毅强大之下的本能温柔,与天边白驹一般耀眼,又如月轮那般温和。
  在祈善还未掉马甲之前,秦礼会觉得他单纯天真无害,便是因为他的择主标准。
  之后多年,他都认为是祈善骗人。如今回首,这居然是祈善嘴里唯一的真话。
  他不懂,祈善何来这般执念。
  对方应该清楚,这种性格在乱世连保全自身都困难,更遑论说拉起一个势力。
  倘若沈棠有顾池的文士之道,或许能给他答案——仁慈是留给自己人的,敌人只配挨她的大笔斗!只是在乱世倾轧之下,太多人被迫扭曲,对外狠毒,对内也刻薄。
  良久,一道人影从废墟中走出。
  正是浑身狼狈,犹如孤狼的赵奉。
  在沈棠跟前几步位置站定,抱拳:“奉替兄弟一家老小谢过主公救命之恩。”
  赵奉此刻改了称呼,倒将沈棠吓到。
  她道:“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赵奉却固执得一拜到底。
  他赵奉一生,恩怨分明。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沈棠愿意为自己做到这一步,他岂能不识好歹?谢过之后,他平静看着秦礼。
  道:“回吧。”
  沈棠不放心地问:“就这么回去?”
  赵奉点头:“嗯。”
  沈棠:“不用其他帮助么?”
  例如让她出面跟吴贤发难讨回公道?
  不说讨回本金,利息总该收一点。
  赵奉明白她的意思,平静道:“待此战结束吧,现在闹开,虽能得一时快意,但影响大局,到头来受委屈的还是无辜的庶民。有什么事情,都等黄希光枭首再说!”
  他低声喃喃了一句,似在跟谁道歉。
  不能立刻替兄弟一家报仇,他有愧。
  但再给他机会,他还是会这么选择。
  有愧疚,但无悔恨。
  第820章 哄骗手段
  尽管赵奉嘴上说得豁达,但回去之后就抱着兄弟的灵位哭得眼泪鼻涕糊一脸。他鬼哭狼嚎,叫得比鬼还凄厉,引得附近众人侧目,纷纷猜测赵奉这是在发什么疯。
  “莫非是大侄女病情有变?”
  “不能吧,老赵不是说大侄女无恙?”
  最凶险的时候都挺过来了,没道理伤口都要好的时候却嘎了,有个暴脾气的骂咧咧踢开赵奉帐篷布帘,看到他抱着灵位哭哭啼啼,到嘴的脏话咽了回去,默默退出来。
  外头,还有人身着寝衣披大氅伸脖子。
  眼神询问里头发生何事。
  那个暴脾气摆摆手,唉声叹气:“老赵这是又想起他那兄弟,正在里头伤怀。”
  众人闻言,火气瞬间消散。
  大家伙儿全是一路颠沛流离走过来的,在那些风雨同舟、互相扶持的日子里,彼此的感情早非同一般,那名属官亦是。对赵奉而言是真正的手足兄弟,他如何不难受?
  “散了吧,估计是老赵今儿碰见什么看到什么,一时触景生情了。让他嚎,发泄够了就消停了。”他摆手示意众人各回各位,不要聚在这里,“有公肃在,没事。”
  众人这才放心下来。
  未曾料到赵奉居然哭嚎了半夜。
  早上碰见赵奉,不忘抱怨他两句。
  赵奉此时神色如常,莫说哭哑嗓子,他连眼皮都不带肿的,翻了个白眼:“你们几个娇气什么?我哭得再大声有你们打鼾大?打鼾胜打雷,还能睡得跟死猪一样。”
  如雷鼾声都吵不醒,还矫情这个?
  众人:“……”
  若非在军营,高低要赏赵奉一顿胖揍。
  赵奉神色如常去操练士兵,士兵也以为今天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备战日,孰料将军好似吃错药,严苛到让身经百战的他们也腿软。半天下来就没几个还能站着说话的。
  他们身体遭受重创,精神也被攻击。一时间,校场各处鬼哭狼嚎,不亚于赵奉昨日凄厉。赵奉的反常很快传入吴贤耳中,待听到赵奉反常源于昨夜悼念属官,他神色不由得有些尴尬,歇了来慰问赵奉的心。那个属官的死,俨然成为他们之间的一根刺。
  拔不掉,留着又隐隐作痛。
  如今只能寄希望于大义自己想开点了。
  相信时间会冲淡一切。
  吴贤揉着酸胀不已的鼻梁,疲惫地叹了一口气,很快又打起精神,扬起唇角。
  慈爱的目光落向在身侧等待的少年,冲着对方点了点头。不待少年欢呼雀跃,他又道:“只是两军开战在即,只能在朝黎关附近逛逛,不能跑太远了,懂吗?”
  二儿子生辰将近,吴贤每年都会给他准备礼物,但这孩子却说大军吃紧,不想破费,只要能带他出门放放风、打打猎就好。吴贤笑道:“除了这个,其他不要?”
  眉目意气风发的英俊少年摇摇头,双目盈满孩子对父亲的孺慕:“儿子有阿父陪着过生辰便够了……阿父近来这么忙,儿子想见见您,跟您多说两句话都难……”
  吴贤的心被小小触动。
  恍惚想起来他确实很久没跟儿子相处,稍微斟酌便答应儿子请求。他们父子在天海便时不时一块儿出门狩猎,穿梭密林,驰骋猎场。儿子的箭术还是他手把手教的。
  吴贤叹道:“这是为父的不是。”
  这个儿子像极了他,父子俩一个牛脾气,争吵起来谁也不让谁,但或许是年纪渐长懂事了,也学会理解他为父的不容易,这让他如何能不喜欢?用生辰礼换自己陪伴,想来是真的想他,而他又确实忽略了孩子。吴贤招手唤来左右,准备出猎的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