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1章
  青年文士看着沉默寡言许多的翟乐,叹道:“主公倒是比先主更加稳妥得多……”
  翟欢这个缺德鬼不爱处理公文。
  翟乐对此只是沉默。
  待停灵结束,目送翟欢棺椁封上,翟乐将几个堂兄全部打发回家反省,没有旨意不准外出。当然,对外的说辞是他们太怀念亡兄,自愿请旨,在家抄写经书替翟欢积德。
  青年文士咂嘴:“不愧是兄弟。”
  如出一辙的任性。
  翟欢希望翟乐施恩这些堂兄弟,手中拿着他们把柄,还不可劲儿压榨?但翟乐显然有自己的想法,他将他们全部关禁闭,又提拔另外几个翟氏族人,平复族内的非议。
  翟乐压下唇角:“横竖无人管我了。”
  伯父一家和父母比邻而居,二老彻底隐居不管事儿,翟乐现在就是翟氏的老大。
  翟乐服丧两周年才正式除服。
  但,那都是后话了。
  就在翟欢驾崩前后时间,在同一片大陆的西北角,原先的屠龙局成员也厮杀到了最惨烈的地步。一直干旱少雨的地界,这阵子却是阴雨连绵,时不时还来一场大暴雨。
  吴贤坐在简陋的临时营帐,扫视一圈,却见赵奉的位置是空的:“大义呢?”
  秦礼叹气:“他身子不爽,告了假。”
  此时,却听一人冷哼:“秦军师确信他是身子不爽告了假,还是心有怨怼不肯来?”
  第765章 不共戴天(中)
  秦礼眸光森冷地看着说话的人。
  从来顾全大局的他,此刻再也忍不住,蹭起身,抬手指着对方激情开麦:“即便大义真的心有怨怼,你猜他因何生出怨怼?尔等小贼,伪善谄媚表于人前,阴狠暗算显于人后!大义只是告假没来,而不是羞辱于你,更不是索你性命,已是他宽和大度!”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被秦礼指着鼻子骂的人更是气得龇牙。
  “姓秦的,你在狂吠什么东西?”
  “贪生怕死的贼子小人!因为你这种小人,令大义痛失手足,你怎么还有脸面苟活人世?”秦礼唇角噙着不加掩饰的鄙夷冷笑,又道,“大义不杀你,怕是担心脏手!”
  那人闻言,额角青筋膨胀狂跳,目眦欲裂道:“姓秦的,尔不过一丧家断脊之犬,若非天海,你与赵大义这个粗莽匹夫还不知在哪个阴沟当贼作匪。安敢如此欺我?”
  秦礼抬手按在腰间佩剑,紧握剑柄作势要拔剑出鞘,冷笑道:“主公恩义,秦某牢记心间,一刻不敢忘。倒是你这忘恩负义、厚颜无耻的小人,不知什么叫汗颜无地!”
  他克制没动手,但对方不这么想。
  仍以为秦礼这一出不过是虚张声势,刷得一声拔出佩剑,嘶吼着上前要将秦礼斩杀剑下。不过,这俩最后还是没干起来。
  “够了!”
  吴贤眼看着局势有些控制不住,当即爆喝出声,其他人也顺势出手将两个人拖远。如今仍是危机四伏,乾州各处都有虎视眈眈敌人。应付他们已经够累,自己人还打架。
  “放开我!放开我!今日受秦公肃羞辱,若不能让他付出代价,哪有颜面苟活?”
  秦礼抬手推开阻拦自己的人。
  道:“既无颜苟活,不如拔剑自刎。”
  对方真想死,拔剑给自己脖子来一下就行,吵吵嚷嚷什么?秦礼又对阻拦的其他人道:“松开他!秦某倒是要领教一下这位高招,看看他有什么本事让秦某付出代价!”
  吴贤压着眉头,低声道:“公肃!”
  秦礼看着这个节骨眼还试图和稀泥,维持表面和平的主公吴贤,莫名有种疲倦席卷四肢百骸。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松开了剑柄。吴贤揉着涨疼的太阳穴,缓声道:“劳烦公肃去看看大义吧,此事——待回了天海,我一定会给他一个交代,且让他宽心。”
  吴贤这边退让了一步。
  秦礼也只能拱手道:“唯。”
  他见到赵奉之时,后者正用满是污血的帕子擦拭佩刀,他还未来得及开口,赵奉就抬手,漠然地道:“公肃,如果你是过来替主公当和事佬的,你就不用开这个口了。”
  秦礼抬眼看着远处一个小坟堆。
  轻叹一声,抬起衣摆在赵奉身边坐下,他道:“大义,我不是来替你们说和的。”
  赵奉木然的脸上浮现一丝意外,秦礼自然没错过赵奉脸上的细微变化,心下不由得苦笑一声,他看着那个小坟堆:“对不起,因我之故,让你这些年吃了不少委屈。”
  过了好一会儿,赵奉仍无回应。
  他只是将佩刀刷的一声收入刀鞘。
  端详了一阵才开口:“主公怎么说?”
  赵奉身体自然没什么毛病,所有人都知道他故意告假,他想看一看吴贤的态度。
  秦礼迟疑了一瞬,语气含着点儿失望:“主公说回了天海,一定会给你个交代。”
  “回了天海?”赵奉将四个字含在嘴里细细咀嚼,好一会儿才扯出讥嘲笑容,“一旦回了天海,怕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谓‘交代’直接下落不明。这不是主公一贯喜欢的?那厮有不少族人帮着主公,身后家族又与其他天海家族联姻……关系错综复杂着呢,主公真能狠下心给我一个交代?让我再忍忍,横竖忍这么多回了……但我凭什么要一忍再忍?当真以为我赵大义是没有谋生技艺的妇人,只能依仗男人,一退再退?”
  仔细掰着手指算一算,吴贤帐下另外五个实力强横的将领,有三个都在那个小人的人脉网,沾亲带故。吴贤若按照赵奉想法给出交代,相当于要为他得罪帐下三个大将。
  赵奉对吴贤的说辞不抱有希望。
  至少,吴贤给出的方案不是他满意的。
  秦礼:“……”
  后边这个奇怪的譬喻是怎么回事?
  他还未来得及理清,身侧的赵奉霍地起身,刀鞘指着小坟堆,不知何时脸上已有了泪痕:“公肃,凭什么你我要一忍再忍、一退再退?我赵大义是少给他卖命了吗?”
  秦礼没有吭声,他清楚赵奉现在最需要发泄而不是宽慰、劝解,那无疑火上浇油。
  赵奉一手握紧刀鞘,一手握紧拳头。
  看着孤零零的小坟堆,赵奉捂脸痛哭,明明是让人有安全感的小山似的壮硕体格,此刻却显得无助又可怜,他哽咽问秦礼:“公肃,你教我如何跟弟妹说他啊……”
  秦礼无法回答。
  战死沙场本就是多数武胆武者的命运。
  但,小坟堆的主人却不是因此而亡。
  赵奉胡乱抹去眼泪,蹲在小坟堆跟前,看着写着心腹属官名字的木质墓碑,用秦礼能听清楚的声音道:“……公肃,你知道吗,老子这辈子过得最快意的日子,在河尹。那时候,我带着弟兄在河尹耕田种地砌炕……这些活不像是个武人该做的,但是他说,以后打不动仗了,可以陪着家人,靠着手艺也饿不死人……打仗杀人可真讨厌啊!”
  他用哭腔道:“他本不该死!”
  这么多年打仗下来,赵奉原先的兄弟越来越少,心腹属官一直陪着他。他们一个地方出来的,赵奉也不止一次说要将他活着带出来,也要活着带回去。但,结果呢?
  赵奉只看到他残缺的尸体。
  脑子都被削了大半截,只能靠剩下的半个脑袋认人。居然一具全尸都凑不出来!
  明明,只要这次活着回去,他就能看到第一个孙辈,这个世道少有的三世同堂!
  赵奉也是见惯生死的人。
  如果只是正常阵亡,赵奉决计不会多一句话,他会给兄弟收敛尸体,入土为安。
  可偏偏是被人故意拖死的!
  只因为此人身份是赵奉的心腹属官,只因为赵奉曾经得罪人,有不可缓解的矛盾。
  如此,赵奉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秦礼也回答不出来。主公吴贤的处理措施是真的伤到大义了,若是以往,以大义的脾性,断然说不出这些怨怼的话。不过,秦礼也明白此事为何没第一时间给出交代。
  赵奉冷笑:“……不外乎是觉得他出身低微,仅仅是我帐下一名属官,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更何况他的死还不是那人直接造成的,那人只是没能及时出手支援。有谁能证明他是记仇拖延,而不是支援慢了?若为此事杀人偿命,怕是天海其他人不肯。”
  赵奉因为一个属官大动肝火,反而是他咄咄逼人,让主公吴贤为难。秦礼闻言沉默良久——不得不说,赵奉认知很准确。
  “公肃。”
  秦礼道:“你要报仇?”
  赵奉红着眼,抬手看着属官的佩刀,冷笑:“老子要用这把刀,亲手砍下他的狗脑袋!公肃,你若拦我,你我自此陌路!”
  赵奉在乎秦礼更胜过吴贤。
  此刻说出这话,可见杀心有多坚定。
  秦礼抬手布下一道言灵隔绝偷听,抬手落在赵奉肩头,示意他冷静一些。赵奉还以为秦礼又要劝自己以大局为重,心下略失望,谁知秦礼道:“动手,但不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