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8章
  一群学生日抄夜抄,抄出了心理阴影。
  侍中气得扎郑乔的稻草人。
  他道:“君臣有别,不敢直呼尊讳。”
  “女娇就女娇,这两个字烫嘴吗?”
  侍中:“……”
  郑乔究竟是更疯了,还是清醒了?
  “昔日同窗,各奔天涯,如今只剩你一个故人了。”郑乔表情惆怅,听得侍中无言以对。郑乔这疯子真是要跟他叙旧啊?这个魔幻现实差点将他脑子干得转不过来。
  郑乔:“恩师取的字没用上,可惜。”
  侍中脑中警铃解除警报。
  基本郑乔说什么,他嗯嗯两声附和,时不时加两句“宴师兄怎么没来看孤”的疑惑发言。侍中表面上寡言冷淡,内心早已经摒弃君子之道,什么话难听他就骂什么。
  宴兴宁要真泉下有知,也得说晦气。
  二人此次“叙旧”维持了足足一时辰。
  终于——
  郑乔跟他说:“你今夜就走吧。”
  侍中浑身一颤,与对方视线对上。
  郑乔漠然地道:“趁着孤还没反悔之前,你带着你的妻儿老小,离开乾州地界。若你脚程太慢,孤便默认你打算给孤陪葬。机会只有一次,你把握不住也别怪孤了。”
  侍中半晌憋出一句。
  “郑乔,你究竟清醒着,还是疯着?”
  郑乔畅怀大笑,吓走围过来的鱼,平静神色在黄昏阴影下显得瘆人:“清醒还是疯癫,这很重要吗?在孤看来,你们这些自诩清醒之辈,干的事情不比疯子清醒……”
  侍中一时捏不准郑乔真要放过自己一马,还是又是他的戏弄人的手段,他怕了。
  待内侍领着他出来,夜风一吹,侍中冷得打了个哆嗦。他脑中混沌一片,身体仿佛有自己的意识操控他大步往前。直到走了百八十步,他才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来路。
  白日高大奢华的威严建筑,此时透着几分荒芜、阴森、颓败和鬼气,仿佛一张大开的恶鬼血口,贪婪吞噬踏入这里的活人。
  他疾步回家,家中妻儿在门口忐忑张望,看到侍中活生生回来,喜极而泣。
  侍中先是与家人温情了两句,看着一张张熟悉又鲜活的面孔,脑中不断回荡郑乔那一番话,连夫人念叨都没听见。她擦去狂喜的泪水,道:“听说郎主被国主留下,妾身心中又惧又怕,生怕你也……如今人回来了,着实令人欢喜,后厨煮了艾叶水……”
  洗个澡,驱一驱晦气。
  这时,她看到侍中手中的剑。
  “这把剑……似乎不是郎主的?”
  侍中听到这话,如梦初醒,低头看着自己手中拿着的断剑,劫后余生的迟钝脑子缓慢恢复运作,怔怔道:“这把剑是郑乔的。”
  妻子啊了一声,吓得退了两步,看着剑的眼神写满了嫌弃:“这脏东西……”
  担心监视,硬生生将后面的话咽回去。
  侍中看着手中的剑鞘,丢不是,不丢也不是,无奈放在一旁:“夫人,你速速命人收拾行囊,咱们明儿就启程离开此地……”
  妻子苦着脸道:“如何走得掉?”
  不是没有同僚要跑,但跑不掉啊。
  一旦被抓,就地格杀!
  侍中道:“放心,能走掉。”
  妻子看着丈夫,将信将疑,只是她有个疑惑:“郎主,咱们若走,又该往哪走?”
  侍中垂眸想了想:“陇舞郡吧。”
  妻子疑惑:“那是何处?”
  侍中道:“边陲。”
  妻子不大情愿:“那地方多苦寒?还有异族侵扰,咱们一家子过去岂不是……”
  侍中指着那把断剑说道:“郑乔愿意放人,咱们就要将这把剑送到人家手上。”
  妻子不解:“谁的手上?”
  侍中扯了扯嘴角:“宁燕。”
  妻子睁大了圆溜溜的眼:“图南?可、可图南的丈夫宴兴宁不是被郑乔给……将郑乔的断剑送过去,图南还不气得杀了咱?”
  宁燕上头没有婆母,娘家离得又远,从妊娠有孕到十月怀胎,毫无经验的夫妻二人险些抓瞎。因为双方丈夫有交情,她受了委托去帮宁燕,两人因为育儿交流拉近关系。
  她可太了解宁燕的倔脾气了。
  侍中道:“为夫也是这想法。”
  郑乔这疯子简直在为难自己。
  妻子提建议:“要不丢了此物?”
  她看着都犯恶心。
  侍中还有几分理智,没这么做。
  临时落脚的宅邸彻夜通明,大物件根本搬不走,只收拾了一些金银细软和干粮水囊。懵懂稚童窝在奶娘怀中,小脸迷茫看着大人们忙碌。察觉不到空气中的紧张。
  刚收拾到一半,管家匆匆跑来。
  “郎主郎主,宫内来人!”
  侍中一听,脑子嗡的一声险些要炸,一把抓起自己的佩剑,恨恨地道:“该死的郑乔,真是在戏耍吾!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
  一看来人,却是个身形矮小,肚子奇大的内侍,侍中暗中抓紧剑鞘,酝酿杀意。
  内侍毫无知觉,他极力压低声音。
  “侍中可要离开?”
  侍中哼了一声,内侍以为对方是瞧不起自己阉人身份,不屑跟自己为伍。他抬手解开自己腰间束带,惊得侍中大叫。
  “你作甚?”
  内侍道:“给侍中看一物。”
  第734章 暴风雨之前(中)
  看什么?
  侍中警惕之余也生出三分好奇。
  这名内侍的肚子硕大得惊人,好似怀了身子的足月妇人。弯腰半跪之时,肚子几乎要抵着地面。侍中瞧了皱眉,担心对方要被肚子坠物弄断了腰。他问:“你怀了?”
  莫非这个内侍是个女儿身?
  内侍苦笑道:“侍中莫要戏耍奴婢,虽说奴婢挨过刀子,没了男人的物件,但也没生出女人的东西,如何能怀?您且静待一会儿,这玩意儿缠得紧,不太好解开。”
  说完,保持着半跪俯身姿势,吃力地将里三层外三层的束带解下。最后一手托着沉重肚子,一手将最后一段束带甩到一边。他轻喘,两手小心翼翼地托着东西落地。
  侍中听到一声器物落地轻响。
  定睛一看,竟是一陶罐。
  他疑惑:“这是何物?”
  内侍小声回答:“是宴公尸骨。”
  侍中一时没想起来“宴公”是哪位,毕竟宴安尸骨早被剁碎喂狗一事,满朝皆知。直到他与内侍对视几息,在后者盈满期盼的目光下,侍中脑中萌生一个大胆念头,犹如电流过体,他猝然睁大了双眼,指着那只陶罐,不可置信低语:“是、是宴兴宁?”
  内侍点点头:“正是宴公。”
  侍中吓得抬头环顾左右,急忙将大门关上,门栓栓好,再急匆匆转回,抓着内侍手臂急忙追问:“兴宁尸首不是已经被拿去喂……那些小畜生了吗?为何会在这里?”
  内侍怯怯解释道:“奴婢在猫狗房当值,不忍宴公尸骨被如此对待,更不忍他被猫狗房的小畜生分食,与人商量后,推说小畜生嘴巴被养刁,不喜人肉,做主将宴公尸骨丢入火炉焚烧……虽说此举留不下全尸,但若暴主追究,回头也能用兽骨代替……”
  留一具全尸骨灰,总好过喂了猫狗。
  内侍忐忑地看着侍中,吃不准后者是喜还是怒,生怕对方一个暴起将自己斩杀了。他吞咽一口口水,在一腔孤勇鼓舞下继续道:“宴公待奴婢有恩,若非当年宴公一力坚持,那两年雪灾不知要死多少人。奴婢也没机会切了根子入宫谋活路了……”
  他虽是阉人,但也晓得知恩图报。
  临时行宫对他们这些阉人看得不严,偶然得知侍中被放,他就大着胆子出来了。
  侍中喃喃地道:“你们可真大胆!”
  在郑乔眼皮底下保住宴安尸骨。
  是他都不敢想的事。
  “难道——不怕死吗?”
  宴安刺杀郑乔,那时候是愤怒最盛的时候,这些内侍干的事情一旦被郑乔知道,怕是祖坟里面的蛆虫都要被抓出来竖着劈。
  内侍低声:“贱命一条,死就死了。”
  “唉,倒也不必这么自轻自贱。谁生来不是两条胳膊两条腿一颗脑袋?一旦走投无路了,引颈就戮,都是一刀。”侍中虽是世家出身,但西北大陆局势混乱不堪,所谓世家高门也是说覆灭就覆灭,一来二去,身上也少了那份世家子与生俱来的高傲之气。
  眼前这内侍的风骨气节也值得敬佩。
  内侍闻言,感激涕零,执了一礼:“劳烦侍中,寻一处风水好的安静地界,让宴公入土为安,也算是告慰宴公在天之灵。”
  “你这个请求,我怕是做不到……”内侍闻言,脸色刷得一下全白了,又听侍中道,“因为兴宁尚有血亲在世,你放心,他的尸骨我必会亲手交到他遗孀手中。”
  内侍心情大起大落,差点儿吓死。
  但听到宴安血亲还活着,喜不自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