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8章
  虞紫解释道:“董老医师不知从哪个言灵孤本看到名为‘麻沸散’的方子。奈何,只知其名不知其方。反复尝试都没达到他想要的效果,便猜测是药材问题。我从董老医师学生那边知道此事,才想到这种草药,想着可能派上用场,这才从十乌高价收购。”
  这玩意儿在十乌也很贵,若非她在十乌有些稀奇古怪的人脉,还弄不来这么些。
  “倘若它们能制成董老医师梦想中的‘麻沸散’,令伤者服用不知疼痛,不知能挽回多少不该绝的性命。”虞紫悠悠感慨一声。
  说完才意识到话题岔开有些远。
  “让康军师见笑。”
  康时:“不,这次是吾短视了。”
  倘若这草药放在他手上,他大概永远也想不到这玩意儿还能拿来救死扶伤……
  多半只会想着如何花式坑死敌人。
  草籽珍贵,康时也不想多浪费。
  敌人贴心给送上枕头。
  “这支人马倒是很自信……”
  看着斥候传回来的情报,康时冷笑。
  倘若他是敌人,对付传闻中兵力空虚的陇舞郡,不论手中情报真假,稍作休整便能试探攻城。倘若情报是真,正好打目标一个措手不及;倘若情报是假,也能第一时间抽身,整顿兵马,以图后谋。
  进退皆可。
  这支敌人却反其道而行之。
  人家在南玉县门口停下来了。
  看架势是准备原地休整。
  万余兵马,这么大目标,守城兵将除非集体眼瞎,否则怎么可能发现不了他们?
  “打了瞌睡来了枕头,这位远方亲朋是懂人情世故的……不送一份大礼,显得咱们不热情好客,未能尽到地主之谊。”大军原地休整,意味着水源来源相对固定。
  己方下药也能更加精确。
  江老将军:“老夫带人过去?”
  下药这个活儿要悄悄地来。
  人不能多,动作不能大。
  江老将军虽然没干过这事儿,但他修为和阅历都足够,比其他愣头青更能胜任。
  康时谢绝:“不用这么麻烦。”
  他们甚至不用靠近敌人所用的水源。
  毕竟——
  “地下水流支系互通。只需派人蹲守,在他们打水的时候将药投下,便十拿九稳。”
  主公帐下这些兵马,其他活儿可能不熟练,但钻坑开井挖地道,却是熟练得不能再熟练,水流勘测更是手拿把掐。倘若不是时间不足,甚至可以挖地道直通敌营。
  “之后,只需等待药效发作……”
  第630章 平四宝郡(三十二)
  这日月白风清,夜色正好。
  营寨,主帐。
  掀开营帐便有热气扑面而来。
  帐内烛光明亮,人声不绝。
  有一中年壮汉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五官棱角分明,声音中气十足。脸上长着一副络腮胡,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那双灼灼虎目流转间,似有道道精光自眼底闪烁。
  呼吸内敛,几不可闻。
  一看便知此人是实力不俗、底蕴深厚的练家子。他这会儿卸了上身武铠和内衫,大大咧咧露出半截光裸胸膛。他的肌肤泛着棕黑,肌肉虬结,在烛光映衬下透着细腻水光。外头气温不高,他似乎感觉不到丝毫的冷意,兀自端着酒盏与帐下笑谈不止。
  除了他,帐内还有数人分坐两侧。
  但他们却不是在商讨如何攻城,而是在商议拿下陇舞郡全境后如何划分、如何经营,与哪个势力结盟、守望互助,与谁保持距离,远交近攻……形势看着一片大好。
  气氛正好,不知谁提了一句“章贺”。
  帐内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坐营帐主位的中年壮汉也冷了脸,不悦地道:“大好日子,提这等晦气人物作甚?”
  “……是属下失言。”
  说错话的人当即出来告罪。
  中年壮汉摆摆手,选择揭过此事。
  他现在处境比较微妙,又正是需要聚拢人心的时候,不想因为章贺伤了情分。
  与此同时。
  康时也拿到了敌人情报。
  他一目十行看完,口中发出一声刻薄轻嘲:“合着也是一头丧家犬,被人撵得没有窝住了,这才跑过来,想鸠占鹊巢。啧,这厮知不知道自己当了章永庆的刀子?”
  鲜于坚诧异:“敌人是章永庆帐下?”
  他对医者仁心的章永庆印象还不错。
  没想到对方会第一个对自家动刀。
  康时摇了摇头:“不算是。”
  “不算是?”
  康时抬手指着敌方驻扎营寨。
  “咱们这回敌人是章永庆少时同窗,姓钱,名邕,字叔和。二人少时曾拜同一名士为师,有同窗之谊。但此人出身可比章永庆好得多,所以跟仕途不顺的章永庆相比,他就风光得多。曾为辛国效力,靠着军功步步高升。却不想辛国覆灭,几经辗转也不得重用,最后投奔同窗才获得立锥之地。”
  说是投奔倒不如说是挂靠。
  钱邕带着自己的兵马帮助章贺守地盘,必要时候出兵跟着打仗,而章贺只需要提供暂住的地盘以及人道主义支援即可。相较于主臣关系,二者更像是寄生和被寄生。
  互惠互利,各取所需。
  待钱邕羽翼丰满便可独立门户。
  日后能与章贺守望互助。
  鲜于坚不解:“听军师这话的意思,章贺与钱邕关系亲昵得很,为何说钱邕是被撵着跑的丧家之犬?”有时候同窗甚至比血缘还靠谱,难道是这俩最后闹了矛盾了?
  康时撇嘴道:“人都是有野心的。”
  钱邕自觉羽翼渐丰,他少时便自恃出身优良,对出身不好的章贺有着天然的优越感。如今二人处境颠倒了个个儿,自己反而要依仗对方鼻息。这些落差在他落魄的时候不明显,但等钱邕生活稳定下来,便会被无形中放大,滋长他那颗蠢蠢欲动的心。
  再加上——
  “章永庆这厮心眼多,如何看不出钱邕的野心?别看他长得不怎么好看,算盘打得挺美,但凡出阵便要钱邕出人,不动声色地打压钱邕发展……如此这般,能不分道扬镳就怪了。”康时笑谑,“毕竟不是谁都能像主公与昭德公那般‘棠棣情深’。”
  鲜于坚:“……”
  他是老实又不是傻,连主公都自嘲——若有三一五打假,“棠棣情深”首当其冲。
  鲜于坚:“所以章贺推波助澜了?”
  “八九不离十……”虽说康时觉得章贺长得不好看,不适合当自己主公,但当年出仕择主的时候也对此人进行过背调,“依我猜测,二人多半是暗地里决裂了,但又不能明着闹,免得给有心人钻空子,才有了这个折中的默契。钱邕赢了,章贺甩掉一个有野心的累赘;钱邕输了,章贺便是一箭双雕……不论输赢,他都有好处。”
  康时哼笑:“说不定,这会儿攻打陇舞郡还是章永庆偷偷给钱邕出的主意呢。”
  虞紫听了颇为不忿。
  “亏我还以为章贺是个好的……”
  她对伤兵营关注比较多,而伤兵日常消耗最大的便是草药,草药很多又是从邑汝那边进货。因为垄断生意最赚钱,这些年章贺赚走多少好处?怎得一点情面都不顾?
  鲜于坚点头应和:“我也是……”
  二人唏嘘,有种被骗了的既视感。
  这时,有兵卒过来传信。
  “军师,一切妥当。”
  他们与斥候配合,精准抓住时机,在敌方后勤取水的时候,将足量的药物混入水中。这些水会通过地下水流,成为敌军的饮用水。又因为被大量稀释,这些药物进入人体不会立刻生效,效果也不会那么明显,但足以给敌军后半夜行动造成影响……
  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那时,便是夜袭的最佳时机。康时掂量掂量,自己这点儿人手未必不能干翻钱邕兵马,若失手……离南玉县这么近,见势不妙就风紧扯呼。
  逃跑,有时候也是上上策。
  夜半三更。
  此时正是人体睡意正浓的时候,不少兵卒觉得今日比以往更困乏,但也没多想。他们跟随主公离开凌州,一路长途跋涉才来到未来定居的地方,精神和身体都有些疲乏,而睡眠是最佳恢复手段。找个地方倚靠着,眼睛一闭,没多会儿便来了睡意。
  守夜巡逻的兵卒也时不时打哈欠。
  仍强打起精神。
  虞紫提供的草药,实力越强受影响越小,反之则越大。营寨守门的兵卒皆是末流公士,虽有困意却没有原地躺下的冲动,只是哈欠连连,神思混沌,反应迟慢……
  这时,有人眼尖看到黑夜中的影子。
  “是谁?来者何人?”
  黑夜中,影子说:“夜巡。”
  “令牌呢?”
  “这里。”
  兵卒定睛一看,所谓影子原来是一队二十五人规模的巡逻兵。行军打仗顾不上个人卫生,大多数人面色都偏黑,很难瞧出原来相貌。乍一看,好似所有人共用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