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6章
  女奴自然不信。
  虞紫只好亮出杀手锏。
  她给自己编了个可怜凄惨的身世——一半关外血统一半关内血统的“混血儿”,因为出生不光彩,从小就被人骂是“杂种”,受尽欺凌。好不容易攀上贵人,她想寻根。
  据说祖上是大金乌一脉。
  说到动情处,眼泪说来就来。
  女奴有一些动摇。
  虞紫再接再厉,说了几句“碑文祖训”的内容,这些是她从盐贩口中抠出来的。
  那名女奴初时没反应,好似一块木头,待听到“碑文祖训”内容,浑浊的眸有了光。
  虞紫又持续对“祖先”输出彩虹屁。
  女奴才彻底信了。
  小声道:“俺的祖先是六金乌。”
  虞紫闻言一喜:“当真?”
  “嗯。”女奴骄傲又笃定。
  连一直佝偻的脊背也挺直些许。
  虞紫:“那咱们关系很近啊。”
  据碑文祖训所讲,十金乌的亲爹都是同一个爹,但它们的娘却不是一个娘。
  大金乌血统最纯正,正室嫡出,母亲出身高贵。其他金乌皆庶出,各自的母亲出身有贵有贱。尽管金乌兄弟关系好,主张后裔平等,无贵贱之分、无贫富之差,但它们母亲却互相敌视,时有矛盾,势要分个高低。这导致金乌兄弟也有阵营。
  嗯,老大和老六走得近。
  虞紫对此是无语的。
  她有一点非常不理解——你说都神仙神兽了,为何还有凡俗的嫡庶?凡人分嫡庶是因为寿数有限,嫡长继承能减少兄弟争端,最大限度保证家族和财产平安延续与传承。
  但,神仙图什么?
  一群寿与天齐的存在,后裔未必活得有老子长久——假如十乌真是十金乌的后裔,十乌一族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区分嫡庶意义何在?虞紫感觉自己发现了盲点。
  继而怀疑碑文真假。
  但,居然没人觉得不对劲?
  特别是这些被压榨到人生瞧不见希望的奴隶,更是对碑文上面的内容深信不疑。
  眼前的女奴也是其中一员。
  得知虞紫跟自己一样,便对她生出天然的好感和亲近。虞紫再接再厉,旁敲侧击。
  不了解不知道,一了解吓一跳。
  这个部落的奴隶全是碑文拥趸者。
  甚至有不少“有觉悟”的奴隶还期待着自己被转卖去其他部落,如此便可以告知更多愚昧麻木的同胞,他们不是低贱的奴隶,他们是真正继承先祖遗风的神裔后代!
  十乌如今的羸弱和战争失利,不是因为永固关那些凡人敌人太强大,而是主导发动战争的十乌高层背弃了先祖祖训,继而拖累了整个高贵的十乌,他们全是罪人!
  十乌想要继续高贵、继续伟大、重新屹立大陆巅峰,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最先要做的是祈求先祖谅解。待降下庇护,凡人如何与他们这些血统高贵的神裔对抗?
  说着说着,女奴蜡黄脸上的麻木被激动和神往取代,目光近乎狂热,是恨不得奉献一切的决绝。她道:“要是能被卖去其他部落就好了……为了十乌,为了先祖……”
  虞紫捧着她满是老茧的手,激动得仿佛一名邪教徒:“我也是这么想。所以每次走商,每到一地,都想唤醒更多的兄弟姊妹……只要努力,先祖就不会抛弃我们……”
  二人深刻交流碑文祖训心得。
  时间一晃而过。
  盐贩已经谈成了买卖。
  虞紫仍意犹未尽。
  离去之前,看到那名女奴躲在昏暗的角落,冲她遥遥挥手,目光是那般清亮有神采,仿佛在无声叮嘱虞紫一定不要忘了祖训。虞紫也暗暗回应,一个巧劲跳上车。
  刚扭头就变了脸。
  盐贩看她在两种情绪无缝切换,心下有点发毛,悄悄侧步,试图将距离拉开。
  与吕绝会合之后——
  虞紫啐道:“这么假的东西……”
  为何会有人相信?
  吕绝代入其中,能理解几分:“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这就好比我以前过得也很苦,多次不想活,但遇见夫人后便觉得那些苦都变了,回想之后没觉得多苦……”
  虞紫:“……”
  吕绝上回带着八百勇士夜袭十乌营帐,立了大功也受了重伤,一直留在永固关。虞紫跟他接触增多,发现后者平日不太爱说话,除了一种情况——话题跟他夫人有关。
  他能嘚吧嘚吧一下午。
  啥都能往他夫人身上扯,离谱。
  虞紫拉回话题:“你的意思是相信碑文祖训能让奴隶缓解痛苦,日子有了盼头?”
  “人总愿意相信有利于自己的东西。真假反而是次要,是不是这个理儿?”
  “也是,话糙理不糙。”
  这次走商一共去了十二个部落,其中十一个部落都有先祖邪教徒,剩下的那一个不是没有,而是他们赶到半路才听说那个部落的奴隶团结起来烧了“背叛者”。
  不少奴隶趁着混乱逃跑。
  整个流程完全是有预谋的。
  虽未造成太大损失,但它的出现仿佛一声进攻号角,让奴隶们看到了希望,同时也引爆了奴隶对“背叛者”的怒火。逐渐的,也有受欺压的小部落加入其中……
  队伍日渐壮大。
  偏巧十乌王庭正在焦头烂额,根本没心思插手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一时的疏忽和纵容,导致这个群体跟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自下而上,瓦解了整个十乌。
  第578章 四分五裂的十乌(下)
  “死了?你说谁又死了?”
  自永固关一战失利,十乌大王顺风顺水的人生便陷入某种怪圈,跌宕的人生开始起起落落落落……十件事情能有九件不顺心。最让他烦心的是,十乌王都被毁,他培养拉拢的亲信折损大半,精锐损失惨重。让他明显感觉到对其他部落的掌控大不如前。
  原先仰仗鼻息的部落势力,最近也开始阳奉阴违,私底下小动作不断,试图取他而代之。十乌大王乾纲独断多年,早已习惯唯我独尊,如何忍受这不顺心的局面?
  他也不是毫无城府,反而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若非如此,当年也不会为了拉拢苏释依鲁的部落势力,娶个跟亲哥哥不清不楚的女人,还安排原先的正室“病故”让坑。
  当年能隐忍,如今也能。
  为了将这些不听话的东西一网打尽,十乌大王开始装出消沉失意的假象,天天酗酒,夜夜笙歌,营帐内的女人不间断。不到晌午不见他起,如雷鼾声能从王帐传到另一个帐篷,一身酒臭仿佛永远消散不干净。不理政事,还三天两头召医官。
  外界逐渐多了“十乌大王命不久矣”的传闻,再加上王庭内部的混乱,自然会有人相信,他很满意这个效果。但,未曾想——逆贼还没坐不住,几个成年儿子先内讧。
  还闹出了不止一条人命。
  他晃晃被酒精侵蚀得沉重的脑袋,正欲抬手揉太阳穴,一双带着香风的小手用不轻不重的力道帮他排忧解难。十乌大王瞥了一眼。记住这个昨晚跟他颠鸾倒凤的美人——这美人有眼力劲儿,不介意多宠幸两日。
  “是……是五王子。”
  下人忐忑不安,大气不敢喘。
  “老五死了?”
  “怎么死的?”
  “何时死的?”
  十乌大王出口三连。想了一会儿,勉强从脑中挖出这个儿子的模样。尽管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但作为生父的他却无任何悲痛。
  一来儿子多,二来他跟儿子没感情。
  儿女对于他,不过是一夕欢愉,十月后由一个他面孔都记不住的女人生下的产物。
  若能成长为头狼一般合格的继承人,他才愿意高看两眼,倾注精力培养,但若是中途夭折……那就不值得浪费感情。
  作为大王,十乌一族地位、权势、声望都顶尖的男人,他轻易就能拥有无数的女人和记不清数目的子嗣,自然不屑去珍惜。这个五王子的生母还是个低贱的养马奴。
  因为长得有几分姿色,被突然起兴赛马的他就地临幸,那一次就有了五王子。有意思的是,五王子的名字在十乌语言中就是“马棚”的意思,可见他对这个儿子有多随意。
  下人肩膀瑟缩一下:“说是喝大,半夜如厕掉入坑中溺毙,今早天亮才被发现……”
  十乌大王嘴角抽了抽。
  不可置信:“掉屎坑溺毙了?”
  下人补充说:“还呛了很多口……”
  因为生活习性,十乌的茅坑都是就地挖的,挖得极深,坑底到坑顶足有两三人那么高。五王子被挖出来的时候,依旧维持着向上爬的姿势,口中喂满发酵生蛆的屎尿。
  这种死法其实不算少见,偶尔会有半夜起来如厕的倒霉鬼掉进去就出不来的……
  五王子是其中身份最高的。
  但——
  以他的出身,根本不需要像普通人那样大冷天出去冻屁股,更别说掉进去溺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