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1章
  余光一扫,不经意瞥见寥嘉抱着的包裹。本来不在意这个细节,奈何那包裹只是潦草系上,这会儿散开,然后——
  露出物件的一角。
  一件……
  颜色鲜嫩的……
  肚兜???
  这下子,什么气氛都败光了。
  荀贞正要开腔,谁知友人表情微妙,好奇之下,便循着姜胜视线落点看过去。
  荀贞:“……???”
  正准备吃瓜的寥嘉一抬眸,却发现两位同僚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嗯,准确来说是他怀中。于是,他也跟着低下了头。待看清怀中之物,那一瞬,他的双手就像是被火苗舔舐,下意识想将东西丢出去。理智压下他的冲动,寥嘉面皮红一阵青一阵。
  草草将包裹重重系上。
  尴尬解释道:“这不是嘉的。”
  荀贞和姜胜微妙地“哦”了一声。
  其实寥嘉用不着解释,他们挺开明的,不介意同僚有穿女式肚兜的爱好。毕竟有祈不善这个动不动就易容成女子的祸害珠玉在前……相较之下,寥嘉这一爱好很友好的。
  寥嘉一看他们表情也知道自己解释了个寂寞,涨红面皮,包裹成烫手山芋,解释都带着点结巴:“真、真是我家那护卫硬塞来的……主公急召,来不及处置才带来。”
  荀贞颔首:“原来如此。”
  姜胜也笑:“那护卫爱好别致。”
  两人也没过分揶揄寥嘉。
  毕竟是新同僚,总有些特权。
  寥嘉生怕包裹松开,又死死打了一串扭扭曲曲的死结。也不管二人是真相信还是假相信,急忙岔开这个话题:“方才听含章说那伙流民草寇,似乎不似外界传闻疲弱?”
  荀贞轻咳一声。
  “确实。”
  他继续道:“这伙流民草寇的首领,姓黄名烈,原是燕州地界的铃医。自小家境贫寒,数代为佃户,一家几口,食不果腹。没几年,生父染疫病身亡,其母无力抚养孩子,欲改嫁,被其阿婆贱卖成为暗娼。黄烈有些运气,修得武胆,后为游侠。”
  什么叫铃医?
  说白了就是赤脚医生。
  常年带着铃铛,背着药箱,行于深山或闹市。不同的铃医,治人的手段各有不同。
  “此人仗义疏财,一次逞凶斗狠闹出人命,幸得贵人襄助才免了牢狱之灾。黄烈感念贵人救命之恩,便主动提出要给贵人当几年护卫用以偿还救命之恩。那贵人见黄烈颇有天赋,之后几年,将一身绝学尽数传授。黄烈几年便出师,以铃医身份到处行走……”
  寥嘉道:“听着倒是个不错的人。”
  荀贞摸着良心,说了句公道话:“他这人,本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没多好,但也没多恶。归根究底,不过是世道太艰难,逼得人不得不反。数年后,他医术日渐精湛,回了一趟家乡,才知家中血亲不是饿死便是病死。唯余亲弟一人,堂弟二人。”
  兄弟四人自此相依为命。
  铃医这职业,有了上顿没下顿。
  病患多是寻常庶民,还是病得医不起的庶民,患病只能等死那种,这种家庭能出几个诊金?黄烈索要也不多,能喂饱三个弟弟就行。饶是如此,四人日子也愈发艰难。
  唯一的好处?
  大概是积累了不少的好名声。
  说起来,跟邑汝章贺有些雷同。这俩都是靠着一手精湛医术发家,不同的是,章贺好歹有个出身,曾经官至医署太医令,起步不低。黄烈却是实打实的底层庶民。
  他有医术,有武胆。
  但仍是这个世道一点泥点子。
  直到,郑乔率兵灭掉辛国,黄烈也迎来了此生最大的危机,以及最大的机遇!
  第572章 打起来,打起来(下)
  众所周知,郑乔曾几次屠城泄愤。
  只是有些屠城并非单纯杀人那么简单,因为无利可图。当兵打仗为了什么?归根结底只是讨口饭吃,除极个别嗜血变态、丧失人性之徒,极少有谁将杀人当一项娱乐。
  封城,围困。
  最终目的便是搜刮钱财。同时也是对帐下兵马的“奖励”。因为平时军饷少,为了让兵更加忠心,给自己卖命冲锋,便需要“嘉奖”。抢钱抢粮抢女人,谁抢到就归谁。
  首当其冲的是城中的富户。
  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别想逃。
  其次是城中“中产”。
  最次是群体最大的庶民。
  城中庶民愿意交出钱财就能苟活一日,但谁也不是没脑子的。后者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将家底全部交出来?前者又怎么会相信这么点东西就是这户人家一辈子的积蓄?
  庶民藏匿钱财越多,意味着来搜刮的兵卒收获越少,二者之间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有些兵卒初时会不忍,被庶民恳求打动,但这么做的下场就是看着别人发财。
  这些兵自己要谋生,家中有嗷嗷待哺的孩子,有等待侍奉的双亲,养活这些人需要钱粮。只有发财,他们才能过上好日子。如何发财?自然是用尽手段逼出更多钱。
  这些兵开始了“内卷”。
  威胁逼迫的手段逐渐升级。
  从恐吓到殴打,初时确有效果,但很快殴打手段也很难让庶民掏出钱,便升级到了利器伤人,砍人手足,最后杀“贫”儆“富”。榨干庶民最后油水的同时,也逐渐迷失。
  残杀手无缚鸡之力的庶民不再有心理负担,甚至从中体会到一点隐秘诡谲的快感。
  刳腹绝肠,以泽量尸。
  尸横遍野,流血千里。
  对于被围困的城中庶民而言,死亡反而是一种解脱。屠城恐怖之处在于——一次次给予希望,又一次次加重绝望。被榨干最后一滴油水,等待屠夫手起刀落那一下。
  黄烈的妻女,便是其中一员。
  某次给贫户老丈看诊,那家老丈问他可有家室,得知没有,便将养不起的孙女送他,还道:【俺这孙女很老实,不如给你当个婆娘。你给她一口吃的,饿不死就行。】
  女人就这么跟了黄烈。
  那是一个容貌再普通不过的乡野女人,生的儿子资质平庸,生的女儿相貌平平,性格懦弱温顺,默默操持家务,陪着黄烈上山采药,下地种粮,照顾黄烈亲弟堂弟。
  黄烈也知亏欠她。
  攒了点钱,租了个房。
  本意是想让女人和儿女在此安居。
  谁知郑乔攻城又屠城。
  敌兵闯入,女人家中仅剩陈粮米糠,搜刮一回就没其他油水了。敌兵自然不信,以儿子性命威胁,见效果不佳,这才相信这家真的穷。一脸晦气地给了女人儿子一刀。
  正中心窝。
  女人瞬时发疯,欲与敌兵拼命。
  那伙敌兵被惹怒,将她与她女儿当着儿子的尸体,轮番玷污,最后又割下头颅。屠城阴云持续了五日,城中活口不及此前五成。待黄烈几人采药归家,尸体早已发臭。
  这个故事令闻者唏嘘同情。
  姜胜蹙眉:“这人还有这般过往?只可惜——他之后做下的事情,不比郑乔仁慈。”
  可怜又可恶!
  寥嘉倒是没什么触动。
  还是那句话——当下这个世道,能挣扎活下来的人,哪个身上没点伤口?区别在于这道“伤口”愈合结痂,还是腐烂生蛆。他问:“之后,黄烈便借经年声望,起势了?”
  荀贞摇头:“没有。”
  区区铃医,起势哪有这么容易。
  “但他确实将这桩仇埋进心里,此前行医只为救人,之后行医却是为了积攒声望人脉,寻找机遇。对了,他那个贵人师父确实有点本事,传给黄烈的绝学有点邪门。”
  姜胜问:“何处邪门?”
  荀贞与黄烈接触时间不算太长,只知道一点儿:“黄烈用他贵人师父的绝学,培养了一批重盾力士。不出意外,鲁下郡那一战,主公跟这些重盾力士交过手的……”
  “你说那些重盾力士是黄烈用了邪门手段培养出来的?”此时,门外传来康时声音。
  “应该八九不离十。”
  康时脑中浮现那些重盾力士模样,尽管过去许久,他仍记得这些重盾力士很古怪:“他们俱是清一水的二等上造,力大如牛,呼吸一致,出手一致,不知痛为何物。”
  寥嘉道:“这听着不似活人啊。”
  “更似傀儡。”康时落座,跟着补充一个细节,“无晦的【沉水入火】不起作用。”
  荀贞暗暗倒吸一口冷气。
  他跟褚曜在永固关一战合作过,很清楚对方那道拿手言灵有多么强势,区区二等上造岂能免疫?一个两个能靠着意志抵御【沉水入火】还有可能,但所有人都免疫……
  可能性比祈元良上岸从良都渺茫。
  康时也觉得棘手了,追问:“含章,你可知这个黄烈手下有多少这样的重盾力士?”
  荀贞神色无不凝重地道:“贞当时投入黄烈帐下,其帐下仅有两千五,但一次偶然机会听黄烈说过,再有多少时间可有五千。如今,重盾力士只怕——只多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