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7章
  铁匠铺主事认出了老媪儿子。
  指着他道:“是这人来订的。”
  沈棠淡淡瞥了这男人一眼,后者畏缩地怂了怂肩膀,微微侧身,试图借老媪身躯隔绝沈棠的视线。没过多会儿,又上来三人。一个跟老媪同龄的妇人,一个年轻小媳妇,一个青壮男人。三人还是第一次被提到堂上,神情畏缩胆怯,好一会儿才放松。
  “本案有些事情要问你们三人,你们如实回答就行。”沈棠先问的证人老妇人,“你与堂下原告是多年邻里,她儿媳有孕,这对母子平日可有端茶倒水,好生伺候着?”
  证人被这个问题逗得险些笑场。
  “没有没有没有。”
  否认三连。
  婆母端茶倒水伺候儿媳?
  梦里都没有呢。
  “她倒是常说她儿媳懒,干活偷懒……”
  沈棠又问证人·年轻小媳妇:“听闻你们平日关系好,他们家洗衣做饭的活儿谁干?”
  “是她。”
  年轻小媳妇指指小妇人。
  沈棠问:“天冷也是她?”
  年轻小媳妇笑道:“干活儿哪里还分冷暖啊,手脚生冻疮都得去干的……”
  沈棠:“怀着身孕也干?”
  年轻小媳妇:“就是要生了也得干。”
  “家里缺柴,谁劈的?”
  年轻小媳妇:“她呀。”
  “一家几口饭菜也是她做的?”
  “对,但她婆母总嫌她用油多,肉切得大,偷吃菜,说她败家又是家贼……”
  小妇人出身不好,娘家穷得很。
  嫁过来之后还能尝点荤腥。
  做菜的时候总忍不住用手指沾一点油尝尝味,被她婆母和丈夫抓住好几次。
  年轻小媳妇还透露。
  在没发现怀孕前,她婆母有一回抓到小妇人偷吃一块榨干油的肉渣,连扇了她好几个巴掌,左右脸肿得没眼看。婆母又跟儿子告状,小妇人当天就被丈夫一顿毒打,叫得可凄惨哦。大寒天又被赶出去,在屋外冻了一个多时辰,整个人差点冻傻。
  年轻小媳妇面露同情,但又有些自怜之意。一旁的老媪憋红了脸,又理直气壮道:“俺这是教她怎么当人儿媳……嫁过来还不改做贼习惯,现在小偷,日后大偷!”
  围观庶民纷纷点头。
  他们暂时说不了话,但还能动。
  偷吃油,确实是恶习!
  婆母是在教她,又没啥错?
  “这家人家里缝补的活儿谁干?”
  年轻小媳妇回答干脆:“也是她。”
  沈棠又问了证人男人。
  这人跟老媪儿子是工友。
  进一步确定另外两名人证所言不虚。
  所以——
  沈棠神情玩味:“老媪啊,你儿媳年纪小,不懂事,不知忌讳,但你可是生养过的妇人,怎么会不知有孕女子不能接触刀啊,针的。你家劈柴要用斧头吧?你家切菜割肉要用刀子吧?你家缝补需要针吧?女子怀胎十月,天天跟这些东西接触,你这孙儿究竟是卓寡妇一把刀害的,还是你们一家两口迫害的,你来给本君解释解释?”
  第555章 判刑
  一言既出,满堂寂静。
  那老媪先是惊愕地瞪大那双浑浊的眸,紧跟着又反应过来,表情凝滞,最后才用高声干嚎来掩饰心虚。典型的——我年纪大、声音大,我有道理,我能胡搅蛮缠。
  围观庶民也陷入沈棠的逻辑久久没有回过神,面面相觑,总觉得这话有道理,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若非他们都被沈棠【禁言夺声】,估计要叽叽喳喳议论一阵。
  哪门哪户的媳妇不得干活?
  碰一碰刀子尖刀针线咋了?
  但——
  有孕妇人碰这些,胎儿会畸形啊。
  所以,究竟是碰还是不碰?
  若是孕妇不碰,这些活儿谁干?
  难道让婆母和丈夫端茶倒水伺候?转念再想,他们的妻子/母亲/其他家庭女性,没听说哪个怀了孕就有这待遇。生下来的孩子不也好好的?所以,活儿是可以干的。
  沈棠无视老媪真情实感的演绎。
  “怎么,给不出解释?你们不是信誓旦旦说孩子这模样是卓寡妇害的?可有证据孩子是那一次伤的?而不是你跟你儿子,威逼有孕妇人才伤到的?若有孕妇人真碰不得这些,便是你们母子用心险恶,加害儿媳和孙辈!若能碰得,你们便是诬告卓寡妇!”
  又问顾池:“望潮,诬告是何罪?”
  虽说顾池在这方面的了解不如康时那般精通,但底子在,基本常识也能扯上几句。
  他行一礼,缓缓开口。
  “若按照旧法,诬告反坐。”
  “何意?”
  因为底下一群围观庶民在伸长耳朵细听,顾池只能解释得通俗易懂一些。
  “若经查实,确实是老媪一家捏造事实,诬告卓寡妇,便用被诬告者的罪名量刑。即,老媪一家诬告卓寡妇谋害独孙,依律需以‘谋害’之罪对老媪一家施加刑罚。”
  而谋害他人有何下场……
  大字不识的文盲也知道,一命抵一命!
  老媪脸色刷得死白。
  卓寡妇还没从这次反转醒过神,但她知道,自己和女儿安全了,不禁喜极而泣。
  沈棠又问:“这是旧律,新法呢?”
  顾池道:“看情节轻重,轻则杖刑三十,游街示众七日,入于舂槁一年;重则杖刑一百,入于舂槁五年或七年不等。”
  围观庶民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沈棠见状,冷哼。
  对付封建迷信,苦口婆心解释没用,人家也不知道什么叫科学,唯有魔法打败魔法。在他们的逻辑之中,用他们的那套逻辑打败他们,才能真正让他们长记性了!
  老媪已经被沈棠和顾池的对话吓得面无人色,浑身抖如筛糠,也不敢再干嚎了。
  用余光狠狠瞪自家的儿媳妇。
  小妇人被她瞪得浑身一颤,支支吾吾:“可,可民妇那时,确实感觉到疼意……”
  沈棠无语:“你那时候即将临盆,孩子动静大不正常?这番说辞可站不住脚跟!”
  小妇人急得额头冒汗。
  孩子刚落地,她看到他那副可怖的模样就发憷,第一反应是担心婆母和丈夫怪罪。
  她实在是太害怕了。
  孩子从她肚子里爬出来,出了事儿,她如何逃得了?这可是婆母和丈夫的命根子!
  认下这个罪名,她这条贱命也就葬送了。惶恐不安之时,婆母表情狰狞说那则忌讳,她仿佛溺水者抓到木桩。她不想害人,但更不想死。半推半就承认对卓寡妇的指控。
  婆母说得多了,她也就信了。
  仔细回忆那卓寡妇确实是个荡妇。自家丈夫魁梧有力又老实,干活儿多抱怨少,不少小媳妇明里暗里喜欢。那旱了多年的卓寡妇,为勾引她丈夫害她儿子不合情合理?
  即便自己冤枉了卓寡妇……
  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卓寡妇自己平日检点一些,哪里会引起这些误会呢?
  谁知,事情闹成这样。
  听沈君的意思,自己还要被杖刑舂米。
  用带着哭腔声音道:“民妇孩儿若不是卓寡妇害的……那为何生得如此怪异模样?”
  怯懦的她不甘心地挣扎。
  沈棠道:“这跟很多因素有关。有可能你们祖上就有人如此,也可能是你刚有孕那会儿过于操劳,摄入不够。简单来说就是吃得太坏。你想想,孩子都要从母体汲取才能顺利长成。你过得不好,孩子如何能好?总而言之,此事跟卓寡妇是没甚干系的……”
  卓寡妇是没干系了。
  但老媪一家三口的问题就大了。
  若不治一治他们,如何遏制这股捏造诬陷的歪风?若今日坐在这里的不是沈棠,而是任何一个信了这个忌讳的人,卓寡妇母女下场能好?不死也要被活活逼死了!
  必须狠心树立一个典型!
  “念在你们初犯,本君原想从轻处罚,但——倘若让你们诬告成功,卓寡妇除了以死明志,别无他路!这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不施加重刑,不足以警示服众!”
  沈棠加重了口气。
  “老媪,念在你年事已高,便免你二十杖刑,只需杖刑十,舂米三年,示众七日!”
  “至于你——”
  沈棠看向小妇人。
  “体恤你生产不满一月,身体虚弱,便免你三十杖刑,也是舂米三年,示众七日!”
  最后看向一直没吭声的男人。
  “你作为家中成年男丁,却无辨别是非之能,任由老母亲恶意诬告无辜者而不阻拦,险些害一条无辜人命,实在罪大恶极!你母亲和妻子免下的五十杖刑便由你受了。判你杖刑五十,徒刑三年,示众七日!”
  老媪的儿子,小妇人的丈夫,在沈棠开口判罚之前,隐约知道事情严重性,却不敢出声吭哧半句,只是内心免不了对老母亲、媳妇乃至无辜儿子生出了点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