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0章
  顾池登时明白什么叫有苦说不出,头一回发现自个儿的文士之道还能从这个角度坑自己。见沈棠嘴角微垂,似有不悦,一双杏眼却写着隐晦的不甘和委屈……
  主公此举不是为难人么?
  顾池硬着头皮,在祈善几人杀人目光中开口:“依池之见,虽说有些困难,但也不是没有解决之策。此前收缴十乌国库,不还没用多少?至多这一两年辛苦些……若今年还能丰收,想来压力不大。至于人手紧缺……先登的文士之道可抵万人啊……是吧?”
  顾望潮有些急智在身上。
  姜胜几个玩明白了他的文士之道,知己知彼,他又怎会不研究同僚的文士之道?
  姜先登的文士之道可是【望气】!
  “寻常庶民有了修炼入门的机会,这运势自然比常人高些,气色略胜。让先登过去看一眼,准确率不说十成,也该有七八成,然后再将这些人进行进一步筛选。”
  这不——
  人手就能节省下来了。
  至于让医馆董老医师率领弟子给陇舞郡庶民体检?权当是给他们增加练手的素材。
  哪个良医不是经历无数稀奇古怪病患,成长起来的?还能借机培养更多医师……
  掐指一算,此计可行!
  说完,顾池表面上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内地里已经被同僚的眼刀扎成了筛子。
  尤其是遭受无妄之灾的姜胜。
  他几乎不可置信地看着顾望潮。
  自己替他揽了丈量田亩的苦差事,整日在外餐风露宿吃苦头,结果顾望潮就是这么报答自己的?不图他报恩,但也不至于“恩将仇报”吧?他的文士之道不费文气?
  姜胜的目光越炽热。
  顾池的笑容越僵硬。
  有了顾池的声援,沈棠瞬间腰杆子挺直了,拍板钉钉定下此事。见目的达到,起身拍拍屁股就逃了,狠心丢下了顾池。
  众人拿沈棠没辙,但对顾池还用客气?
  顾池:“……”
  十万人,毕竟不是个小数目。
  户籍重造还未结束,也要同步进行。
  两项工作相加,对沈棠这个人员单薄的草台班子而言,压力有多大,可想而知。
  第一步,便是将郡府命令传达至各个县乡,再由县乡小吏传达给各村里正,经由里正通知各家各户免费体检送药事宜。他们在这一步就碰见了难题,人手不足……
  底层小吏不是缺席,便是临时工。
  说来说去,还是要怪挨千刀的陇舞郡地头蛇瞒报藏匿佃户!因为他们,全境近九成村落,不仅户籍、田地都要重新划分造册,还要重新选择能用的基层小吏……
  还不能瞎选瞎用,怕留下隐患。
  无奈,只能调拨本该去开荒的兵卒帮着传信——还得是武胆武者,精力体力都比普通人旺盛,连轴转也不怕用坏。以治所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辐射,挨家挨户通知。
  与此同时,还得跟医馆沟通。
  对此,董老医师拍胸脯应下:“老朽虽上了年纪,但还能为沈君效这犬马之劳。”
  能济世救人,多累都无妨。
  也不是自掏腰包的义诊,而是郡府出钱出药材的义举,医馆还能跟着捞好名声,何乐而不为?至于郡府为何不将重心放在重建陇舞郡,而是搞什么全民体检……
  董老医师只是一介医师,不懂这些政客的花花肠子。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这场别开生面的活动,经历兵荒马乱的五天铺垫,磕磕绊绊,在第六天拉开帷幕。大部分庶民一听有免费义诊,还有药材拿,就算是没病没灾也要凑上前凑凑热闹。
  白嫖的就是香。
  唯一不爽的,大概就是姜胜了。
  谁让他的活儿最重呢?
  就在这场全境庶民体检活动如火如荼进行的时候,一支看似低调、实则护卫严密的车队,悄悄驶入了陇舞郡境内。看他们的运行路线,显然是奔着治所去的。
  车队内,一素衣少年撩开车帘,向外眺望:“这陇舞郡还真是荒芜萧条……”
  放下帘子,又道:“跟河尹没得比。”
  宁燕翻了一页书。
  “大战刚歇,哪有那么快恢复元气。”
  少年问:“也得两年?”
  宁燕猜测:“或许用不了,你瞧,咱们进入陇舞郡之后,可有遇上拦路劫匪?”
  秩序崩塌容易滋生罪恶混乱。
  他们一路走来,车队被多少盗匪盯上?
  进入陇舞郡之后,这方面的治安肉眼可见得好了些,想来是那位沈君功劳。
  第534章 你的脉象也有异常
  越靠近治所汝爻,人烟越盛。
  田地不再荒芜,时常能看到三三两两人影弯腰耕作,奇怪的是多是女人。虽说农户女子下地干活是常事,但看不到几个青壮男丁确是稀奇:“男丁都去哪儿了?”
  车队正停在道路旁歇息。
  少年闲着无聊发问,宁燕听闻,头也不抬道:“战事频发,男丁稀少也正常。”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
  少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宁燕问:“但是什么?”
  少年指着远处田间身影说道:“她们农具不多啊,耕牛也不见几头,但一路瞧见的田地却都是犁好的。瞧那深度,也不是翻一两遍能有的,这得花多少的力气?”
  河尹那边有不少改良农具,能大大提高耕作时的效率,转向灵活,省时省力。
  与河尹接壤的郡县也照葫芦画瓢,但这种民间自发学习行为,传播效率可想而知。
  出了那个范围,少年便没有看到改良农具了,更多的还是沉重笨拙的直辕木犁。
  春耕最离不开的就是耕牛。
  偏偏耕牛属于稀缺资源,往往好几户凑钱租赁一头,甚至是一个村共用一头牛,耕牛就是他们的命根子。甚至有庶民怕耕牛超负荷工作,限定耕牛每日耕作面积,其他轮不到耕牛的农户只能以人力扛着木犁下地干活。这种重活儿,往往是男丁担任。
  他疑惑道:“地都是耕好的,却瞧不见多少男丁耕牛和农具,故而有些奇怪……”
  宁燕倒是没一点儿意外。
  “因为这是沈君治下。”
  少年不懂其中逻辑,道:“是他治下又如何?田地还能自己给自己犁好了不成?”
  宁燕来之前跟徐解详细打听过沈棠,还花了功夫大致翻阅河尹郡的郡志记载,熟悉对方的治理风格。自然就知道沈棠在急缺耕牛农具这些什物的时候,会干出啥。
  她道:“田地不会自己犁,但这位沈君会怜悯治下农户。未免春耕被耽误,便遣派帐下武胆武者协助农户解决春耕开荒等事宜。武胆武者的能力,绝非寻常人能比。”
  这些田地全都犁好了,正常。
  此地又靠近陇舞郡治所,有什么甜头自然能最先享受到。故此,宁燕并不意外。
  寥寥数语,少年却像是在听天书。
  “让武胆武者……帮泥腿子干活?”
  这是拿人当耕牛农具使啊……
  他是做梦都不敢想的。
  少年吞咽一口口水。
  “帐下部曲还不反了?”
  宁燕脑中浮现徐解那张黑脸。
  她笑笑道:“据我所知,这位沈君使唤最多的还是天海吴贤帐下武将赵大义……她曾阵前救过赵大义性命,后者自愿带着部曲去报恩,做什么自然要听从恩人指令。”
  少年秒懂,点头:“不是自己人,用着就是不心疼。果然,传闻非是空穴来风,这位沈君与天海吴贤果真是棠棣情深……”
  宁燕稀奇:“你怎知他们棠棣情深?”
  少年随口道:“听郑国主说过。”
  只是郑乔那时候的口吻可没一点儿欣赏,满是阴仄与讥嘲。少年单方面认为这是郑乔嫉妒,嫉妒人家棠棣情深、毫无嫌隙,反观他自己却是孤家寡人,众叛亲离。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宁燕:“……”
  正说着,却见跑来个中年农妇身影,冲着田间耕作众人喊了一声什么。不多会儿,这些人便三三两两,互相吆喝,一块儿抄着家伙往一处走。少年好奇又疑惑。
  凑热闹是人的天性。
  他也不例外。
  略有些亢奋道:“这是要打起来了?”
  村与村之间为了一口井甚至一捆柴,从二人互殴演变成两村械斗可是常事儿。
  宁燕淡淡道:“……不要多惹是非。”
  她没兴趣凑这个热闹。
  少年无趣地撇撇嘴。
  休息也休息够了,车队继续上路,越走发现人影越稠密。定睛一瞧,方才离开的人都是往这边凑。原来不是干仗啊。少年竖起耳朵细听,隐约听到什么体检送东西。
  这伙人,下至尚在襁褓的婴孩儿,上至弯腰驼背佝偻上身的老翁老媪……
  少年猜测:“莫不是赶集市?”
  但赶集市也用不着全家出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