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9章
  这片空间由宴安支撑,随着他离世,本就摇摇欲坠的幻象也加速模糊,终于……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愈渐清晰,是着急忙慌找郑乔的侍卫、宫娥和内侍。
  “国主!”
  “国主!”
  郑乔抬手看向声音源头。
  一片模糊灯笼光芒朝着他靠近。
  因失血太多,他意识也有些模糊。
  但随着文心和国玺的“上线”,这点伤势还要不了命。他调动丹府文气,强撑着装出无碍模样,单手推开宴安。
  随着宴安躯体翻倒在地,他才看清这位师兄如今的模样——此刻的宴安苍老得不成模样,原先清俊容颜被无数松软褶皱取代,身形佝偻,削瘦得只剩一副骨架。
  很难想象,这苍老得要躺进棺材的老者居然是曾经名动辛国的无双文士。
  郑乔冷嗤一声。
  抬手将插在胸口的剑拔了出来。
  丢在宴安尸体附近。
  在行宫众人惊慌畏惧的眼神下,冲着空气呢喃:“师兄啊,想你现在还未走远,哈哈哈……恐怕你死也想不到——你师弟我!千人唾骂、万人践踏的师弟,不止脑生反骨,天生坏胚,连这颗人心都是反的……哈哈……哈哈哈……”他狂笑着,眼眶竟猩红一片。
  这笑声落在众人耳中胜似厉鬼。
  内侍宫娥侍卫跪了一地,不敢抬头看他,直到郑乔笑够了,才抬袖擦去眼角涌出的点点泪意。他身形踉跄晃动,抬头看了眼附近的模样,这是行宫一处荒废偏殿。
  “国、国主……”
  有一内侍壮着胆子出声。
  “这行刺您的逆贼,如何处置?”
  空气寂静。
  众人屏气呼吸等待郑乔指示,胸腔心跳快得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儿。他们居然让反贼在他们的眼皮底下,险些刺杀成功,若是暴主想清算,行宫上下都要人头落地。
  唯有趁机表忠心,方有一线生机。
  仅仅几个呼吸的功夫,他们居然在寒冬腊月的天气,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终于——
  内侍听到上方传来郑乔漠然声音。
  “剁了,喂狗。”
  背叛!
  说破天了都是背叛!
  郑乔最不能容忍的便是背叛!
  “派人去抓他的妻女亲眷。”
  他知道宴安下山存了其他的心思,也知道这位师兄文士之道圆满,坚持道义之心绝非那点俗世情谊能动摇,对方是个彻头彻尾的殉道者,迟早会将剑刃对着自己。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真正发生了,他仍无法原谅宴兴宁彻头彻尾的背叛。
  背叛他的人——
  都来该看看这么做会有什么下场!
  内侍颤巍巍地道:“唯。”
  郑乔独自一人,披着鲜血染就的红衣,一步步回到了寝宫。还未来得及整理思绪,紧跟着收到了第二个消息——宴安妻女下落不明,多半在宴安操作下提前逃逸。
  “她们怎么逃得了?”
  各处都有盯着宴安一家动静的人。
  过来告知的内侍支支吾吾。
  “说!”郑乔厉喝。
  内侍终于吐出真相。
  宴安妻女是拿着郑乔令牌,光明正大出去的。因为护送她们的人是……
  内侍不敢继续往下说。
  郑乔猜到什么,脸色由白转黑。
  终于,他哇得一声吐出一口污血。
  呵呵呵呵。
  一夜之内,两次背叛!
  一个是他师兄。
  一个是他倾注信任的“自己”。
  本就暴戾的文气几乎要化作摧毁一切的飓风,守卫殿宇的侍卫对视一眼。
  皆看到彼此眼中的惊恐。
  他们的国主……
  更疯了。
  第467章 各方欲动(上)
  “真、真剁了啊?”
  行宫内苑,猫狗房。
  几个内侍合力将失去体温的尸体搬运过来。郑乔暴戾,杀人频繁,行宫内侍更替频繁。几人年龄都不大,穷苦出身,为了能吃上一口饭吃才割去孽根来伺候人。
  他们也是听说过宴安名声的。
  起初痛恨此子助纣为虐,但看到满朝上下,竟只有寥寥几人真心实意为庶民谋福,才知误会。若无宴先生一力坚持,光是这两年雪灾就能让世间多增数万孤魂。
  他们之中也有间接受了宴安恩惠的,让他们举刀将恩人尸首大卸八块喂给猫狗房这些野性十足的小畜生,实在是于心不忍。但不这么做,若被暴君知晓他们违抗君命,下场怕是比宴安还要凄惨数万倍。一时间,众人迟疑不定,神色挣扎,也无人敢吱声。
  “要不——烧了吧?”
  一人突兀提议。
  “烧了?”
  众人被这建议吓得不行。
  这可是挫骨扬灰啊!
  在猫狗房当值的内侍小声说道:“咱们……咱们便说这些小畜生都吃饱了,挑嘴,一时半会儿对人肉不感兴趣,我等生怕人肉烂了坏了小祖宗们的肚子,就将这些人肉丢炉灶烧了……烧了化成骨灰,也好过入了那些小畜生的肚子,入了五谷轮回吧?”
  众人:“……”
  这似乎很有道理,虽说两种处理方法都很极端,但两害相权取其轻。
  若烧成骨灰,还能用兽骨交差。
  要是暴君哪天想起来想撒师兄的骨灰玩儿,他们也好交差,风险比抗命小,还能抚慰自己的良心。思忖片刻,陆陆续续有人答应。不过,这事儿要做得隐蔽一些。
  这些内侍是行宫最低微的存在,无人在意他们做什么,郑乔被行刺一事搅得行宫上下混乱一夜,竟叫他们钻空子将此事办成了。若不是担心惹火上身,他们还想立个“宴公之位”的牌位。天色渐亮,行宫也非铁桶,消息很快就插上翅膀传到了各家各户。
  听到消息的人反应不一。
  漠然有之,心痛有之,哂笑有之,讥嘲有之,也有兔死狐悲的,深感世道黑暗,萌生挂印弃官归隐山林的念头。不管是何种心境,他们对郑乔的恐惧都升至顶点。
  狠!
  太狠了!
  如此真心待他师兄也被他的暴行逼得行刺。宴安背叛固然不对,但对郑乔也算仁至义尽,哪怕念在往日同窗情谊,也该给人留具全尸。居然、居然让剁了喂狗!
  如此暴主,不如早早归去。
  短短三四日便传到乾州边界。
  说是边界也不对。
  真正走出乾州还要大半日的路程。
  脏兮兮的一家三口正坐在官道旁的茶肆歇脚。妇人荆钗布裙,模样憔悴虚弱,脸色蜡黄,一看便知是大病初愈或者身染重症。一侧少年也是灰头土脸,一身葛布衣衫打了几十个补丁,浑身散发着莫名恶臭。三人之中,唯独那个女童收拾得还算干净体面。
  “阿娘,吃点吧……”
  女童仰着头看着妇人。
  少年:“阿娘现在没胃口,你多吃点,别到半路又嚷嚷饿了,可不好解决。”
  说着撕开一小块饼子。
  掰开才发现饼子里面居然有肉沫。
  少年惊了一惊。
  他要的是菜馅儿饼子啊。
  抬头看向茶肆掌柜,后者笑得憨厚,少年瞬间秒懂。有些无奈地将伸出去的碎饼收回来,一口塞进自己嘴里,起身跟掌柜又重新要了一份。掌柜:“不是给你的。”
  她瞧那女童生得可爱,又见妇人和少年模样,一时怜悯就换了张饼子。
  少年低声解释:“掌柜好意,咱心领了。只是孩子前几日痛失生父……”
  掌柜闻言才知好心办了坏事,紧跟着叹道:“唉,可怜,瞧着还这么小……”
  当下这个世道,一个家庭失了成年男性,本就难熬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掌柜忙让人换来两张素饼。
  少年忙道谢。
  这时候,茶肆外传来马蹄声。
  两名差役装扮的男子过来。
  少年见了差点儿将饼子丢出去。
  好悬还是忍住了,低垂头,避让两位差役。他本就是市井出身,哪怕过了一两年锦衣玉食的生活,但有些深入骨髓的习惯很难纠正。将一个畏惧差役的斗升庶民演得毫无破绽,神色如常地回到原位位置。将素饼掰成一小块一小块,泡软了给女童吃。
  因为茶肆生意还算好,位置紧俏,两个差役就被安排在了他们邻座,让少年的心蹭得一下吊了起来。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二人谈话吸引,他们提到了“宴安”。
  “暴君真是越来越狠了……”高个儿差役干了一碗热腾腾的橘皮饮子。
  “……可不,简直不是人,活该他众叛亲离……这词儿是这么说的吧?活该他!”矮个儿差役应和,“……连个全尸都不给人留。这还是人干得出来的?听说姓宴的以前可是辛国无双文士,现在却落得个……啧啧啧,摊上这么个师弟,真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唉,听说还是剁了喂狗啊……”
  “他妻女好像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