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康时气笑了:“你还以为此举对我主还有几分好处?主公有自己的谋算,跟郑乔可不是一路人,走的是仁政爱民之路,而非郑乔那般暴主之路。我是很佩服郑乔,恣意这么多年,项上人头还在颈上牢固着……你怎知道这不是主公韬光养晦之策?”
  【子虚】反问:“这与我何干?”
  康时扭头去找自己的剑了。
  怎么会无关?
  好好一盘局被搅和黄了啊!
  这都不是吐一口老血能释怀的。
  “陇舞郡要直面十乌兵力,郑乔又屡次引狼入室,纵容十乌……主公去了那处不是送死?以郑乔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国境屏障还能阻挡十乌大军多久?十个月,还是半年还是三月?宴兴宁,你倒是说啊!”
  康时这次将剑身横在【子虚】颈上。
  【子虚】微微抬眼,漠然看着他,丝毫不在意被划出来的一道血丝。
  “在其位而谋其职。康季寿,既然这是你择定的明主,那就更应该过去。”
  他在“明主”二字上咬重读音,又夷然道:“陇舞郡,不容有失。一旦失守,十乌铁骑必将屠戮却千万庶民,其后果……”
  “该自食恶果的人是郑乔!”
  他家主公何其无辜!
  两年多心血就这么付诸一炬。
  这时,【子虚】视线转向门口。
  康时也循着看过去,只见沈棠立在门外,脸色看不出喜怒,她镇定踏入屋内,行一礼:“使者莫怪,我这僚属也是情急才会冒犯使者。季寿,还不收剑退下。”
  康时只好收剑入鞘。
  沈棠迤迤然上前,端正跽坐。
  正好是康时方才的位置。
  康时只得坐在沈棠身后侧。
  “国主诏令,我等不得不从,只是距离秋收没多久,还请使者宽容时间,让秋收忙完再动身上路。这沿路势力混乱,我等要做足准备,不然还不到任上就得含恨半途。想来,这也不是使者想看到的。”
  时间紧迫,沈棠要处理善后的事情太多了,总不能留下一堆没解决的烂摊子给后来者,她也不忍心河尹郡被糟蹋。
  【子虚】略有诧异。
  似乎没想到沈棠会这般平静。
  “这是自然,沈君时效内上任即可。”
  沈棠道:“还有,河尹郡乃是我等倾注无数心血的地方,继任者可否由我举荐?若换个不知根知底的,跟临近几郡生龃龉,由此生乱,想来王庭也不想看到。”
  “这点尽可放心。”【子虚】点头,挺好说话,“沈君有什么好的人选?”
  沈棠道:“天海徐氏徐解就不错,他时常来河尹,对河尹上下如何运作颇为了解。又是天海世家之一,出身也衬得上。”
  【子虚】自然知道徐解。
  点了点头:“此人是不错。”
  推荐徐解相当于将河尹送给吴贤,看样子外界盛传的“棠棣情深”是真的。吴贤本就势大,此时再得河尹……【子虚】没有继续深想,等着沈棠继续开条件。
  但,沈棠就这么些条件,再无其他了,也没跟王庭要兵马或者军饷粮草。她只是问【子虚】:“宴君认为,郑乔是明主吗?”
  【子虚】险些被这冷笑话逗笑,郑乔是不是明主,三岁小儿都知道。
  但他没有回答。
  沈棠却知道他的答案,兀自浅笑道:“也是,若宴君的回答是‘是’,想来也不会来找我。在其位而谋其职,所以我镇守陇舞郡,在宴君看来代行的是国主之职吗?”
  【子虚】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他道:“明主,当兼爱天下。”
  沈棠要到了自己的回答。
  施了一礼,准备将康时拎回去。
  她的僚属就这么几个。
  死一个她都心疼。
  康季寿看着斯斯文文,比她还莽。
  前脚走至门口,却听身后遥遥传来【子虚】的祝福:“祝君,武运昌隆!”
  沈棠头也不回。
  “好说!”
  直到二人走远,【子虚】挺直的脊背才缓慢佝偻下来,眉宇间写满疲倦虚弱,以手撑额,脑中胀得生疼。无人的空间,只听一声吁叹:“恨君相逢迟……”
  没想到最懂宴安的人……
  居然是仅有两面之缘的沈君。
  当真是……
  可笑!
  与此同时,沈棠终于捞出康时。
  “主公真要走?”
  轻易放弃经营两年的家产。
  沈棠道:“走!我们可没选择。宴兴宁知道国玺下落却没告知郑乔,可见他们这对师兄弟从头至尾就不是一路人。咱们在河尹能站稳脚跟,陇舞郡如何不能?”
  不仅能,她还要打爆十乌狗头!
  空无一人的街道,夕阳西落。
  余光挥洒在她眸中。
  那人回首:“河尹,迟早会回来。”
  第393章 十乌横祸(三)
  尽管使者【子虚】给了沈棠缓冲时间,但也有限,需要善后的事情实在太多。
  这一消息也没刻意隐瞒,不足两天便传遍了整个河尹,庶民面有哀戚。
  沈棠入主河尹的这两年,他们过上平静富足的日子,往日阴霾似乎远离。
  但这不意味着他们忘记了,他们只是将那些不堪的记忆藏到了最深处,偶尔才会翻出来咀嚼一番,不外乎是感慨自己运气好,碰到好郡守,终于苦尽甘来……
  可,这好日子太短了!
  实在是太短了!不少老迈庶民更是跑到官署门口恸哭,几欲昏厥过去!
  年轻一些的,少不了背地里对做出这一决定的王庭和传旨使者指天咒骂。
  但不管怎么骂,事实已成定局。
  官署官吏内心忐忑无比。
  直到第三日,沈棠开了个会。
  只是会议内容与他们所想不同。
  “前几日之事,想必诸君也有所耳闻,但,只要我一日还未卸下河尹郡守之职,便一日是河尹郡守。望诸君在这段时间,各守岗位、各司其职,勿要大意。”
  一众官吏私下面面相觑。
  他们这几日也是辗转反侧。
  发愁得很。
  愁什么呢?
  愁着要不要跟沈棠一起走。
  按理说,沈君待他们、待河尹不薄,若非沈君出手,手段凌厉,河尹至今仍是一片荒芜贫瘠之地、是滋养匪徒的温床,而他们也别想有今日风光幸福的好日子……
  他们跟着沈君离开才是正确之举。
  但——
  他们都是河尹土著,祖祖辈辈世居于此,家中上有父母、下有妻儿,连祖产祖坟都在这里,岂是说走就能走的?
  就算能走,亲眷受得了长途跋涉?
  即便受得了,陇舞郡那地方,动辄就有被十乌马匪劫掠的危险,他们如何忍心看着安稳没两年的亲人身陷险境?忠孝两难,内心煎熬,担心沈君会问他们愿不愿意跟着走,又怕沈君离开再无主心骨。
  厅内安静得一根针落地都能清晰可闻,但沈棠之后的话跟他们所想相差十万八千里。目前的工作重心仍是即将到来的秋收、收拾家当、清点人马,安排善后。
  善后,沈棠是认真的。
  首要便是收回各种“条”。
  沈棠还在河尹的时候,她可以严格把关,庶民愿意用“条”交换购买也是有官署以及沈棠的信誉背书。即将接任的徐解,沈棠不是不信任他,也相信他不是胡来的人,但徐解可信不代表徐解身边的人都可信。
  为了不留隐患,她要提前通告,让手中有“条”的庶民来官署兑换相应的实物。
  至于外来做生意的商贾手中的“条”,有账册记录,回头让徐解帮忙兑现即可。
  浮姑百货杂铺可以交由徐解继续经营,这个模式对于目前的河尹还挺有用。
  庶民也习惯了这种购物方式。
  其他的事情,诸如水库河道维护、官署众人安排、河尹境内田亩……桩桩件件,沈棠都做了细致的书面记录。其他能变现的营生,最短时间出售,变现粮草。
  晨会召开了一个时辰。
  面色略有些憔悴的僚属逐一发言。
  终于,临近尾声。
  有个官吏坐不住了。
  他期期艾艾道:“沈君——”
  眸光欲言又止。
  沈棠一眼便猜出他想的内容,浅笑道:“关于诸君,我这边也有章程。”
  一众官吏打起精神,支起耳朵。
  忐忑紧张,不由自主地吞咽。
  却听沈棠道:“我向使者举荐新的河尹郡守,此人与诸君颇为熟稔,便是天海徐氏家主徐解。以文注脾性,必能与诸君共事融洽。河尹,便交予你们了。”
  一众官吏登时傻了眼。
  沈、沈君这话的意思……
  竟是准备一个都不带走???
  “沈君!”
  沈棠不待他们说什么。
  神色动情地感慨:“河尹这两年走得磕磕绊绊,每一步都沉重缓慢,其中苦楚,不为外人道。诸君更是亲眼看着它,一点点蜕变成如今繁盛模样……这世道,庶民能有一处安身落脚之地,殊为不易。你们了解河尹,想来只要一心为民,便可安定。还望日后,能与文注一起,护着它吧。待来年,或许有机会与诸君把盏同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