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水能导电。
  只是她不知道,这种本质由“气”凝聚而成的“水”,是否具备导电的能力。
  褚曜并没有答话,而是若有所思。
  此处战场一片狼藉,敌军气势低迷,早已经乱作一团,不趁此机会痛打落水狗,那还等什么时候?刚平息没一会儿的战场,再度热闹起来,喊杀震天。
  流民贼寇首领虽有意再战,但见此情形也只能咽下肚子里的火焰,在帐下人马的劝说和护卫下撤离。同时留下万余庶民和五百余悍勇不畏死的傀儡断后。
  自己则一马当先,逃得飞快。
  天色蒙蒙亮,声音渐低。
  沈棠命人看守一众俘虏,带人回去找寻鲁郡守——虽说她在肚子里将不靠谱的鲁郡守骂了百八十回,但想到人家亡羊补牢,毅然决然断后,她还是忍下来了。
  此处战场之激烈不亚于另一头。
  随处可见断肢残骸,碎瓦颓垣。
  百余兵卒到处搜罗可能存在的生机——为了找鲁郡守,也为了给还没死透的敌人补一刀——就在沈棠怀疑鲁郡守只剩碎块的时候,小卒欣喜大喊:“找到了!”
  人还活着?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沈棠步履匆忙,踏着血洼赶过去。
  鲁郡守正颓废坐在一处断壁之下。
  见到人之前,沈棠还以为对方只是重伤,仍有救治希望,结果——心凉半截。
  对方被砍去了左臂,右腿。
  紧握残缺武器的右手也只剩三根手指,面颊满是血污,一只碎裂污浊的眼球挂在眼眶之外,整个人就坐在那儿,安安静静仿若一具死尸。周遭全是比他更惨的尸体。
  这全是他的战利品!
  沈棠揣着沉重心情,脚步轻缓靠近。
  距离鲁郡守仅有三步之遥的时候,他侧了侧头,似乎想用左耳细听什么。
  半晌,不太确定地道:“沈、沈君……”
  声音虚弱且沙哑。
  带着弥留之际的浑浊。
  沈棠道:“是我。”
  “贼寇……”
  他隐约记得那处战场阵势极大。
  也不知最后的战局如何。
  沈棠回答:“他们逃了……”
  她刻意提高声音,又担心鲁郡守听不到,而事实是,他听到了,还费劲儿地扯了扯嘴角,笑了出来。只是笑过之后便是更大的痛苦。但他快死了,也不在意这点。
  现在还未死,不过是残留的丝丝武气护着心脉。当它们完全散去,便是他魂归之时。察觉沈棠试图给他输送文气,道:“沈君……不用为我……浪费……此前种、种……”
  沈棠道:“我知道。”
  她不赞同鲁郡守的坑盟友做法。
  但也了解他的苦衷。
  想来,城墙那会儿的阴阳怪气都是他的暗示,希望沈棠尽快带兵离开。
  “……城中……庶民……”
  沈棠知道他想问什么。
  “除了家当被水淹被火烧,房子被震塌一部分,并无太大伤亡……”
  受惊吓居多。
  鲁郡守闻言,安心了大半。
  但他还有一个执念。
  喉间发出浑浊咕噜声,似乎用了全身最后的力气:“那小女……”
  这时,身侧传来熟悉的少女声响。
  “阿、阿父……”随这声呼唤入耳,竭力维持的丝缕武气终于散去。
  头颅缓缓垂下。
  朝阳,也终于升起。
  第376章 姜胜,姜先登
  “少玄,你……”
  沈棠错愕回首看着白素。
  是的,刚才那一声“阿父”的回应并非鲁郡守心心念念的幼女,而是伪声的白素。后者蹲下,一向澄澈的眸染上几缕愁郁,似乎向在沈棠解释,也像是跟鲁郡守解释。
  “他撑不到他女儿过来……”白素道。
  白素救下少女的时候听过少女的声音,作为前任职业精锐飞贼,伪声伪装潜伏都是白素必学的基本功。她不敢说自己每一项都练到了极致,但也有八九分精髓。
  “主公……他的伤势太严重了。”
  看鲁郡守这般伤势,能撑到现在跟主公交谈几句,除了自身是武胆武者,以残存武气护住心脉,最大原因还是他心中那一缕不肯散去的执念与自身的顽强意志。
  “而鲁小娘子一时醒不来的。”
  强行挽留,又能维持多久?
  倘若至死都没等来,又何其残忍?
  白素原先不想管这闲事,只是看着鲁郡守,不禁想起已故亲人。倒不如让他听听女儿的声音,怀着仅有的欣慰,含笑归入黄泉,也算是给予其最后的体面和尊重。
  作为生者,她太清楚弥留之际还带着不甘、眷恋与遗憾是多么难过的事。
  “我并没责怪你的意思。”沈棠不顾脏污,抬手轻柔地将鲁郡守完好的那一只微睁的眼合上。另一只手轻拍白素肩头,给予她安慰性质的怀抱,“只是我听说,人死后,五感中耳力是最后消失的,因此人在死后一段时间,仍能听到亲眷哭喊……”
  白素先是因为沈棠这一动作而错愕——自家主公比她小了好几岁,没想到会宛若成人一般一本正经宽慰自己,心中熨贴——而听到沈棠后半句,脸色倏白。
  “主公,我——”
  白素将自己代入鲁郡守。
  担心自己好心办了坏事。
  遗憾没消除,真·死不瞑目了。
  “我只是这么听说,也不用太当真。”她看着鲁郡守还带着余温的尸体,郑重道,“你的女儿,我会照顾。不敢说给予多少荣华富贵,但至少能让她在这世间觅得一处容身之地。只要我沈棠还没倒下,她就不会出事。你且安心上路。倘若这世间真有六道轮回,我允诺你——当你再来人世的时候,此间必是海清河晏,歌舞升平……”
  微风拂面,似人叹息。
  沈棠命人将鲁郡守残缺的尸体找回来,拼拼凑凑,至少让人能全尸下葬。至于其他人的尸体,收拾起来一把火烧了,她可没有这么多人力将他们一个一个土葬。
  搞定这些,还有其他要忙。
  虽说流民草寇已经被暂时打退,但保不准他们又会卷土重来,鲁下郡又群龙无首,城中庶民失了主心骨,这种时候不将他们情绪安抚下来,怕是会生出乱子。
  她命人召集鲁下郡官署官吏。
  结果——
  看着稀稀疏疏、小猫三两只还颤颤巍巍的鲁下郡官吏,她愕然道:“怎么、怎么只有你们几个?”这么点儿人比当初的河尹治所好不到哪里去,“其他人呢?”
  她记得鲁郡守生前挺阔绰的。
  一点儿不像是个穷鬼。
  这时,站出来个脸嫩的,估摸着还是个新人,他如实回答道:“其他人……不是已经逃了便是已经降了,只剩我等几人……”
  沈棠:“……”
  说起来,她还不知道鲁下郡治所怎么就被攻破了,希望他们能为自己解惑。
  几人面面相觑。
  沈棠见他们欲言又止。
  便问:“怎么,是不能说吗?”
  官吏道:“也不是不能说,只是——”
  他们只是担心说出来会有损先主公的名声,这事儿鲁郡守输得真的冤枉。
  沈棠想了想,看着护卫白素,道:“这里没嘴碎之人,有什么就说什么。”
  官吏仍是面色为难。
  沈棠只好挥退左右护卫。
  “这里无事,你们出去吧。”
  白素与吕绝抱拳,行礼退下。
  官吏又看看左右几个官吏。
  沈棠心领神会,让他们也在门外侯着。
  官吏这才打开了话匣子。
  其实这事儿说起来也不复杂。
  这事儿还要从鲁郡守自身说起。
  众所周知,先主公鲁郡守脾性执拗,异于常人——其他人用人,参考人才的出身和才能,而先主公先看对方外貌合不合眼缘,其次才是才能,出身反而不甚在意。
  这是其一。
  其二,鲁郡守深爱他夫人,对几个不太符合他审美的大小舅子也爱屋及乌,虽然没给他们什么重要职位,但总是和颜悦色,遇事不决的时候会听听他们的意见。
  采不采纳是另一回事。
  沈棠不由得想起昨晚那个能说会道的僚属,她的猜测也被官吏之后的回答证实。那位僚属是鲁郡守岳家最疼爱的小舅子。能说会道又有几分真本事,便将鲁下郡府库交予对方看管,平时也没怎么过问,此人借着这份信任暗地里营私牟利,拉帮结派。
  鲁郡守本就是个粗人,醉心修行,一看到复杂的内政就头疼,只要最后数目合得上,基本不会多过问。那位僚属小舅子顺利蒙混了几年,账目亏空越来越大。
  此次,流民草寇来袭。
  以鲁郡守的脾性,自然要死守,寸步不让,但敌人数量甚巨,一味防守可比进攻更加耗费钱粮。以往还能周转倒腾的府库支撑不下去了,僚属小舅子顿时慌了,倘若是平时被发现,看在早死的阿姊份上,自个儿至多被打得十天半月下不来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