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武学一道,逆水行舟。
  “你若不信,回头切磋切磋。”
  公西仇道:“好!”
  他们在天黑之前入城,寻到下榻处。运气也好,客栈空房间多。沈棠将摩托交给小二,听到锁链拖地的响声。一扭头,见一名衣衫褴褛的少年牵走了公西仇的马。
  说是少年,其实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
  年纪约莫十八十九的样子。
  双脚赤足,脚板大,裤腿只剩半截。
  沈棠道:“这是?”
  “路上救下来的,据说是在原籍打死了人,被发配流放,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
  公西仇解下水囊喝了一大口。
  沈棠道:“看起来是一棵好苗子,好好培养,兴许是不错的左右手呢。”
  谁料公西仇却说:“他不是我的。”
  “嗯?”
  “他似乎是来找你的。”公西仇道,“先前跟店家打听河尹浮姑,也是答应了他,要将他送到你那边。我说我跟你认识,他就跟着我了。谁知道玛玛就在邻桌,少跑了一趟。”
  第350章 怎瞧你面善(三)【二合一】
  “找、找我?”
  沈棠指了指自己。
  那种感觉酷似中了个彩票小奖。
  钱不多,但意外。
  不过沈棠的注意力总是格外奇葩,她仔细一琢磨公西仇的话,品出不对来:“等等,先前听你向老板娘专程打听河尹,还以为是专程来探望我的,合着我才是顺带的?”
  原先还挺感动小伙伴记得自己。
  再一想,竟是她错付惹
  公西仇没有被抓包的窘迫,反而很迷惑沈棠的问题:“这、这不都一样吗?”
  沈棠斩钉截铁:“不一样!”
  那——
  公西仇疑惑地歪了歪头。
  用征求的语气问:“那我道歉?”
  沈棠欣赏他的上道。
  “嗯,行,那我接受。”
  不能因为小矛盾就跟知音闹掰。
  公西仇道歉道得干脆利落,沈棠接受也接受得理所当然。仅围观者闹不明白其中的逻辑关联。这、这或许是他们能成为至交好友,而外人只能一头雾水的原因吧?
  “家长,请用茶。”
  “小厮”端上一壶茶。
  沈棠看着“小厮”饱满耳垂上的耳洞,冲着公西仇意味深长地笑,问:“你这个?”
  她竖起小拇指。
  公西仇茫然看看自己小拇指。
  “这个……是何意?”
  顾池:“小拇指属水,指子女晚辈。”
  有了顾池错误的科普,公西仇忙解释道:“这不是族中晚辈,是先前义父赏赐的人,我瞧她身世可怜、人又机灵,便留在身边当个侍女,帮忙打点生活用度。”
  原先照料他生活的都是侍从婆子。
  有了这侍女,公西仇再也不愁找不到随意乱丢的珍珠。这次出门本不想带着她,日夜兼程赶路的压力对于弱女子而言有些重。只是考虑到自己不在,可能会有手贱的上门找麻烦,想了想还是将人捎上。
  沈棠:“……”
  一个敢解释,一个敢回答。
  她的八卦之心被迫熄火。
  话题拐回那名奇怪少年身上。
  “你说刚才那个少年找我,他是来投奔我的,还是来找我寻仇的?”
  沈棠是对自己的魅力非常有自信,奈何世上能欣赏的人不多。加之她的名声还未彻底打出去,应该吸引不了高端人才主动投靠她的草台班子。少年根骨极好,别看人家外形落魄,但看他呼吸行走这些细节,无一不昭示这少年是基础夯实的练家子。
  这条件,何必想不开找她呢?
  投奔几率不大,寻仇概率就高了。
  公西仇的回答倒是出人意料:“应当是投奔吧,先前救下他的时候,他一个劲儿说要找玛玛报恩。说是他阿姊临终前的吩咐,只可惜,他不怎么认路……”
  “他阿姊?”
  脑中完全没印象。
  自个儿有救过他阿姊吗?
  公西仇看玛玛这反应就知道她也意外,便提议:“要不将人喊来问问?”
  “也行。”
  公西仇让“小厮”去客栈后院马厩去喊人。过了好一会儿,那少年才拖着沉重的锁链一步步走过来。公西仇指着空位,对着少年道:“坐下,有些话要问你。”
  少年不知多久没洗过澡。
  裸露在外的肌肤满是泥垢,浑身飘着股一言难尽的酸臭。尽管衣衫褴褛,科头跣足,但他面对外人一点儿也不局促,公西仇让他坐下他就大大方方地坐下。
  “她就是你要找的人。”
  公西仇指着沈棠。
  听闻此言,少年波澜不惊的眸子终于有了变化,循着公西仇所指方向猛地转头。开口就是没头没脑的三个字:“就是你?”
  也许是很久不跟外人说话,少年的嗓音较之同龄人要低沉沙哑许多。
  “什么就是我?”
  少年紧跟着又问:“便是你用四十文钱,买走了我的外甥?他现在人呢?”
  四十文钱?
  买走他的外甥?
  什么时候的事情?
  沈棠隐约觉得这事儿熟悉,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公西仇免费帮沈棠卖起了安利,恨不得将以下的话强塞到少年的脑子里:“不愧是玛玛,果然心慈好善,有菩萨心肠!原来里面儿还有这么一段渊源。放心,你外甥跟着我这位玛玛肯定过得好!”
  沈棠额角突突:“你闭嘴!”
  公西仇没料到自己会被凶,神色委屈地垂首,悄悄上移视线观察沈棠的反应。
  沈棠:“……”
  她想起来“四十文钱买外甥”这事儿了。去岁还在四宝郡孝城的时候,沈棠的根据地在山上匪寨。为进一步扩充匪寨人手,沈棠决定跟祈善一块儿下山采买,就是那一趟买来了吕绝。
  而在碰到吕绝前,沈棠看到路边有一妇人怀中抱儿,那儿子肌肤冰凉,早在妇人怀中咽气,但妇人明显神志不清,或者说她不肯接受儿子夭折的事实,看着疯疯癫癫。
  沈棠怜悯妇人慈母之心,便花了四十钱从她手中买走那具尸体,安葬后山。
  除了这桩事情,没其他的了。
  沈棠咽了咽口水,暗道离了大谱!
  那妇人应该就是少年的阿姊,仔细一看,二者眉宇间的确有些相似。但,那名妇人怎么就不告诉他,他外甥已经夭折了呢?
  她现在上哪儿给少年弄个外甥出来?
  “咳咳,此事其实……”
  沈棠面有难色。
  公西仇看到这架势便知道出问题。他佯装调整坐姿,将跽坐改为非常散漫无礼的坐姿,身形歪斜,重心倚在矮桌上。深色劲装下的肌肉已经进入“蓄势待发”状态。
  沈棠选择坦白告知。
  “那时候,你阿姊抱着他坐路旁,我原以为这孩子是生了病,还有一口气,便想着过去看看。谁知脉息全无,才知他已咽气。肚子硕大,应是被观音土憋死的。你阿姊问我要不要买,我瞧她神志不清的样子,实在可怜,便出钱买了下来,买回去后好生安葬了……以上这些话绝无半字虚言!若你不信我可以告诉你你外甥坟茔所在。”
  随着她的讲述,少年眸光一点点暗淡下来,眼眶泛红,涌起水雾,并无任何怀疑、暴怒,显然是有一定心理准备,微微哽咽:“阿姊一家就这么点儿血脉,原以为能找到他,将他好好抚养成人,辗转打听到沈君的消息……没想到会如此……”
  怪只怪他回去得太晚。
  怪不得其他人。
  少年为何不怀疑沈棠的话?
  自然是因为他回去后,看到浑身骨瘦如柴,唯独肚子硕大的阿姊,才知家中遭了什么难。一家五口,除了外甥,其他人俱是一样的死相。少年对外甥还活着报以一丝希望,但理智又告诉他可能性不大。
  外甥年岁太小,两个比他年长的都夭折了,他能撑到被有好心人买走抚养?
  沈棠的回答让他悬吊已久的心落了地,只是那沉重的响声让他黯然伤神。
  “节哀。”
  沈棠只得如此宽慰。
  公西仇听完,也大致明白里头的经过,忍不住哪壶不开提哪壶,神色略带不满,开口指责少年:“你好歹也是个武胆武者,连庇护几个普通人的本事都没有吗?”
  沈棠白了一眼公西仇。
  道:“外界跟你们一族风俗不同。”
  在公西仇的族群,婴孩一般是由母亲和娘家舅舅一起抚育的,族人住得近,互相照应很方便。但在外界,女子嫁到婆家,少年作为小舅子不可能也跟着嫁过去啊。
  即便想庇护也有困难。
  少年好脾气地没有恼怒。
  只是默默低垂着头,不发一语。
  其实这事儿还真怪不到他的身上。
  少年运气好,还在孩童时期就被人发现根骨,收走当了徒弟。因为家中出了个武胆武者,无形中也给家中父母姊妹脸上添光,她的阿姊还因此找了门极好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