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祈善的回答理直气壮。
  郡守:“……”
  想到祈善的恨意,再想想此人的狠辣,他完全能想象自己的下场必然是生不如死。
  “表情不错。”祈善道。他不放过郡守脸上每一丝恐惧,眼神盈满猎人欣赏走投无路的猎物,看它们垂死挣扎时的愉悦。
  说完,手又一次缓慢用力。
  他要让郡守仔细感知每一寸力道的增加,清晰感知死亡脚步的靠近。又一次窒息,又一次临近死亡的时候被拉回来,郡守伏在地上不断咳嗽,充血的眼珠几乎猩红一片。
  他忍着嗓子的剧痛叱骂。
  “祈元良绝不会像你这般丧心病狂——”
  祈善反问:“然后呢?”
  郡守闻言一噎。
  然后什么?
  说祈善既然继承了“祈善”的名字,让这个人能继续存于世间,言行品行也该向正主看齐?
  不然败坏的就是“祈善”的名声?
  这话光是想想就想发笑——
  即便顶着故友的身份行走世间,也只是披着“祈元良”马甲的谭乐徵而非真正的“祈善”。
  历数他这些年干的,当人的事情一件不干,不当人的破事儿倒是做了不少。不然也不会仇人遍布西北诸国,声名狼藉。
  “恶人自有恶人磨。”祈善凑近郡守耳畔,故作温柔的声调听得人鸡皮疙瘩揭竿而起,“特别是你这种白眼狼,我要是真有‘善心’,我切碎了丢出去喂狗都不喂你!狗得了好处还知道摇晃尾巴,你呢?你比狗都不如!”
  “祈善”这辈子唯一的污点就是救了眼前这个人渣!
  “倘若元良知道自己救了个白眼狼,还是个狼子野心,与十乌里应外合的奸佞,觊觎他热爱的故国,他当年还会多看你一眼?”
  祈善不止恨郡守,也恨他自己。若当年没选择奔丧,没让“祈善”独身上路,“祈善”兴许不会路过那座城,更不会碰见心怀鬼胎的晏城。亦或者——
  当年死的人是自己就好了。
  郡守被骂得气得发抖,面皮不受控制地抽搐,挣扎着逼近祈善质问。
  “是,我就是‘蓄谋已久’!我是畜牲,我恩将仇报,我白眼狼,我狼子野心!但我有选择?我给他留了生路,他把生路给了你,这也怪我?当时阵中只有你们,谁知道什么情况?”
  真相如何不是凭他一人一张嘴?
  “你说他将生机给了你,让你逃了出来,你觉得谁会信?你跟祈元良有什么可比的?你这条贱命哪里比得上人家十之一成?”
  郡守一时间忘了死亡威胁。
  句句诛心,步步紧逼。
  “你说世上再无谭乐徵?哈哈哈,说得可真好听,难道不是你杀友在前,霸占他身份在后,不然凭你一个草鞋匠的儿子,低贱出身的低贱玩意儿,你还想扬名,还想往上爬?呸!下贱东西,你配吗?”
  祈善还未动手,郡守的脑袋已经被沈棠踩在脚下,她脸色铁青,恨不得将脚下脑袋瓜踩碎。
  郡守呕出一口血。
  声音似破了口袋又灌进来风,呼哧呼哧,模糊不清。他仍道:“真论卑鄙,你我何异?”
  沈棠看了一眼面色煞白的祈善。
  “这东西杀了吧……”
  祈善垂在袖中的手抖如筛糠,闭上眼,自厌般冷嘲:“沈幼梨,你不觉得他说得有理?我的确是干得出这种事情的人……”
  沈棠反问:“关我屁事?”
  祈善眉头跳了跳:“用词文雅!”
  “行,我文雅。”沈棠脚下逐渐加重,郡守感觉颅脑疼得要裂开,“元良可知‘疑罪从无’?”
  犯罪事实不清,证据不充分,不应当追究刑事责任,也不能起诉。那些对祈善的指控,还全是郡守这老东西的凭空捏造和怀疑,因为这个就认定祈善有罪,多少有点病。
  祈善:“……”
  看了眼半死不活的郡守,闭上眼。
  “杀了吧,看着碍眼。”
  本想恶心人,没想到被人恶心了。
  沈棠哦了一声,脚下一跺。
  脚下这颗脑袋颅骨开裂,口鼻流血,眼珠子似鱼泡一般脱出眼眶,最后被碾成一滩烂肉。
  第174章 孝城乱(十四)
  郡守被踩死之后,祈善沉默了很久。
  沈棠蹲在溪边洗脚洗鞋。
  听着淙淙溪水声,她倏地打破沉默:“元良啊,你那位朋友,是个怎样的人?”
  祈善道:“很好的人,心软耳根软,因为时常帮助别人而导致自己生活窘迫……这世上少有能比他还好的人了,奈何好人命短……”
  恍惚间,似乎少年的声音还在耳畔回响,声调温柔含笑,清朗干脆,不同于“书山”秘地,数日绝粮绝食绝水后的沙哑无力。
  【世上有善有恶,但终究是善多于恶。倘若因为那点恶人而对受苦善人冷眼旁观,我们与恶人何异?襄助他人只为无愧于心,而非图他人如何感恩。一噎之故,绝谷不食。】
  【阿曲,你这想法不可取。】
  正常人哪有他这么傻的?几次被白眼狼反咬一口还不记教训,碰到了晏城,命都丢了。
  他没有用天花乱坠的词汇描述那位挚友如何好,记忆中的友人也只是个面色稚嫩的少年人,只比身边的沈小郎君大了四岁。但在他的记忆中,如兄如父、如师如友……
  是他一生的恩人。
  祈善看着溪水长叹一声。
  “因为他这个毛病,我少时经常劝解他不要管那么多事情,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轻信他人!也不要碰到个看着可怜的人就伸手搭救……鬼知道救的是人还是披着人皮的鬼!可他不听,一次都没有。”不仅不听,还会用年长两个月压制他,祈善每次都黑脸。
  类似的话他没少说,每回都是嘴上答应得好好的,扭头该干嘛干嘛,若有人上门求助,更不知拒绝二字怎么写。家里穷得只剩一屋子的书,米缸干净得连老鼠都不屑光顾。
  其实祈善也没资格这么劝。
  毕竟,他自己也是被搭救的一员。
  论出身,这位挚友并不差,只是家里穷而已。只要他想,祖上的清贵名声和母族帮衬,可以让他获得常人无法想象的财富。但他宁愿维持现状,穷到需要匿名写市井话本。
  沈棠:“市井话本?啥内容?”
  祈善默了默。
  emmm——
  十本有七本是不可说的。
  祈善换了个文雅说辞:“启蒙的……”
  沈棠:“启蒙?”
  祈善嘴角抽了抽:“闺房……启蒙……”
  挚友负责提供素材灵感和内容,祈善画功强,负责绘画兜售,他们联手——有故事情节,跌宕起伏;有场景有动作,劲爆刺激。
  那些天马行空的场景和想象,瑰丽的描述与景色,为那些明面上清高正经、背地里也蠢蠢欲动的世家子弟和名士,提供无数想象空间。这活儿,一度成为家中一大进项。
  也让祈善不能直视自家挚友……
  一个从未涉足烟花之地的少年,是怎么凭想象搞出这么多花样,一问,人家说“书中自有颜如玉”……颜如玉会教这些东西???
  沈棠:“……”
  好家伙,这白皮黑眼、唇红齿白的少年文士,脑子里不仅装满了知识,还装满了知识。
  仅凭祈善简单描述,一个心地善良柔软、性格固执单纯,还会不少奇奇怪怪技能的少年在心中逐渐浮现。那的确是个很有趣的人,也正是如此,才会令人遗憾。
  “有一点——晏城或许没说错。”
  祈善倏地开口。
  “什么?”
  “真论卑鄙,我跟他无异。”祈善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问,“你知道我怎么活下来的吗?”
  沈棠:“……”
  感情上并不想知道,这是祈善的伤口,揭开一次必是血淋淋的痛。理智却告诉她,知道比不知道好。伤口蒙着只会溃烂入骨。
  沈棠轻声问:“怎么活下来的?”
  也许是大仇得报,祈善难得生出一股倾诉的冲动,自虐一般逼迫自己回想。
  “那个秘地藏着以岩石搭建而成的军阵。周遭有八门八阵,军中为主阵,一共九个主阵,旗下又分六十四小阵。大阵套小阵,阵阵相套相合,危机四伏。一旦入阵便是九死一生……”
  大概是哪个前人曾带出去一部分残阵,落入了十乌手中,靠着歪门邪道研究出一个非常缺德的破解石阵的法子。牺牲一人换取死门的位置,另一人便能从生门出去。
  他和“祈善”都不知这点,在石阵秘地绕了好几天时间,经历无数个幻象——或滔天巨浪、或山崩地裂、或刀山火海……看似是假,但落在身上却是真,真真假假分辨不清。
  为了活下去已经筋疲力尽,还得耗尽心力研究如何破阵出逃。断粮绝水,哪怕是在天地之气充裕的“山海圣地”,两个也熬不了多久,直至饥饿、饥渴到极点,产生海市蜃楼般的幻象,引导他们自相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