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一股脑儿往外冲,止也止不住。
  她伏在母亲的残躯上,见者为之心酸。
  沈棠动了动唇,最后还是咽下了宽慰的话,选择当个安静的背景板。直到林风哭得精疲力竭,几乎要厥过气去,沈棠抬头看了眼天色,轻声道:“天要暗了,我们先回家吧。”
  回家?
  一听这个词,滚烫的泪珠又滚了下来,她沙哑地应了一声“嗯”,沈棠还在絮叨:“回去看看东厨有没有鸡蛋鸭蛋,煮两个敷一下眼睛,不然明天怕是连眼睛都睁不开。”
  哭了那么久,不止喉咙沙哑无力,连那双滚圆有神的黑眸也红得像是兔眼睛,眼皮又红又肿,看着既可怜又狼狈。
  看林风眼皮上下打架,起身的时候又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沈棠抓住她手腕:“困了?”
  林风惨白着唇,逞强摇头:“不困……”
  沈棠:“……”
  站都站不稳,走路还打飘,这叫不困?
  她默念言灵将摩托拉了过来。
  “坐上去。”
  尸体被搬上木推车,由共叔武派过来的工具人运送回土匪窝……哦,不,应该是新鲜出炉的“携手共赴奔小康”村。她带着精力耗尽、神情疲累的林风坐着摩托,慢悠悠返程。
  远远就看到袅袅炊烟。
  炊烟之下,有一道人影伫立。
  沈棠走近了挥手:“无晦,我回来了。”
  看到人回来,褚曜才松了口气。
  虽然祈善一再表明沈棠某些地方反应慢,且胆大包天,但褚曜还是忍不住担心——
  担心啥?
  担心他家天命会被吓得半道跑路。
  毕竟,整顿青壮武力+劫税银计划,怎么看都不像是安分良民能干出来的事情。反应稍微快点就会发现不妙,暗搓搓准备跑路了。
  |owo)
  不过,五郎显然是个例外。
  看到沈棠嘻嘻哈哈回来,好似这个土匪窝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落脚处,不慌不忙也不怕,褚曜就彻底信了祈不善那厮的结论。
  “无晦,东厨开火了没?我好饿啊。”
  褚曜道:“给五郎留了一大碗热面。”
  他准备上前接过熟睡的林风,谁知沈棠动作比他快一步,将人打横抱下来,也不准备转交给他。褚曜脚下一顿,道:“五郎。”
  “嗯?”
  褚曜语重心长:“林小娘子要伺候五郎起居洗漱,你俩是不用讲究‘男女七岁不同席’,但你既已决定以后用‘义兄’的身份送她出阁,一些比较亲密的举动还是少些为妙……”
  沈棠:“……”
  褚曜比划了个“八”:“而她已经八岁。”
  五郎跟她年龄差太小,的确不宜太接近。
  沈棠眼神微妙:“……无晦啊。”
  褚曜应答:“我在。”
  沈棠认真许诺:“我相信言灵是万能的,磨片对光、随目对镜之类的技术也会实现,回头要是能搞到玻璃种玉石翡翠或者水晶石之类的好东西,我给你磨个单边眼镜。”
  年纪大,老花眼,她能体谅。
  她这张脸,像是能掏出点儿东西?
  其实只有三十四的褚曜:“???”
  孝城,民宅。
  祈善回来的时候,金乌还未真正落山,但奇怪的是民宅门闩已经落下,推也推不动。
  他只得敲门。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这是他与老妇人夫妇约好的暗号。
  倘若屋内有危险便回答“谁啊,乱敲门作甚”,若没有危险便回答“稍待,来了”。
  没一会儿,门内响起老妇人的声音。
  “稍待,来了。”脚步愈来愈近,紧跟着是门闩挪动的动静,只听吱呀一声,木门被人打开,老妇人看着眼前浑然陌生的布衣青年丝毫不惊讶,轻声道,“郎君快些进来。”
  祈善一进院子,她往外张望两眼才关门。
  “今日有生人来过?”
  见老妇人谨慎的样子,祈善便知不对劲。
  “有,似是来找郎君的。”
  祈善闻言拧眉:“是谁?”
  老妇人将他领进屋,担心地道:“这个不知,但看他们衣着打扮,倒像是哪家养的门客,还用借水的借口来院中坐了坐,话里话外都在打听郎君身份。郎君,您看这……”
  祈善道:“没事。”
  老妇人又道:“有人进过郎君的屋子。”
  自从恩人住进来,只要他们出门,老妇人就会在客舍窗户的窗沿、大门门框抹点米灰。若外人潜入,必会留下痕迹。祈善几人昨日离去,一夜未归,那拨生人过来之后,窗沿门框就出现陌生印子,让老妇人心惊胆战。
  他们倒不怕牵连自个儿,就怕恩人出事。
  祈善稳得很:“不慌,无妨。”
  老妇人悬着的心放回原处:“如此便好。”
  第108章 见仇家
  回了房间,果然发现被翻动的痕迹。
  只少了一张练字用的废纸。
  祈善不知想到什么,唇角溢出一声不屑又轻蔑的嗤笑,眸底寒光凛凛,竟是杀意毕现。
  眨眼又恢复面无表情。
  喵呜~~~
  小小的素商扒拉他衣摆。
  一低头,便撞上那双湿乎乎的水绿眸子。这双眼睛的主人正软软地喵呜着,似乎在问祈善这一整天跑哪里去了。祈善弯腰将它抱起来,笑着用鼻尖碰了碰素商的小鼻子。
  “素商啊,有没有想阿爹?”
  猫儿听不懂人话,只是用猫爪抓他袖子。
  祈善哑然失笑:“行行行,就你鼻子灵,真是藏哪儿都能被闻到。吃吧吃吧,暂时别打搅阿爹,明儿阿爹就带你去新宅子住着。”
  说着从袖中掏出路过集市买的小鱼干。
  祈善先给素商铲了屎,再收拾行囊。
  刚将行囊打了结,屋外传来慌乱的脚步声,老妇人急切地道:“祈郎君,不好了——”
  “哪里不好了?”
  老妇人急得额头冒虚汗。
  拉着祈善手腕要将他送去后门。
  “屋外来了伙人,指名点姓要请郎君。”
  祈善将手抽回来,一次不成又试了一次,还是不行,只得道:“莫要自乱阵脚,老夫人且放宽心。跟屋外的人说,容我换一身衣裳。”
  老妇人急得想跺脚,但也清楚来者不善,后门多半也有人堵着。只得听从祈善吩咐,来人表示无妨:“祈先生多久出来都行。”
  若是不出来,就别怪他们不客气。
  他带来的人俱是清一色武胆武者,最低也是末流公士,最高是五等大夫,郡府高薪供着的客卿。这间民宅已经被层层包围,保证连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更遑论一个大活人!
  过了约一刻钟,祈善恢复众人熟悉的外貌,特地穿了身茶白儒衫,头戴玉冠,腰佩深青色文心花押。他甫一出现,数十道气息将他锁定,怀中素商紧跟着发出凄厉叫声。
  感受到手掌下的素商不安炸毛,祈善收起浅笑,盈满星光的眸子陡然一冷,语气森冷:“劳烦诸位收一收气势,莫要吓我家素商。”
  “您便是祈善,祈元良先生?”
  “是,你又是哪家的?哪有请人连个拜帖都不送,这就是贵府教的规矩礼仪?”
  “小的是郡府侍奉的管家,奉府上主家之命,请先生过府一叙。”这人嘴上将姿态放得很低,但那盛气凌人的姿态和眉眼流转间的不屑,显然不是这个意思,“还请先生移步。”
  祈善嗤笑:“行,请领路。”
  管家惊愕,似乎没想到祈善这么好说话。
  据郡守态度来看,他要请的“祈善”应该不是善茬。侍奉郡守那么多年,从未见过郡守这么忌惮某个人,恨不得将全身的刺都竖起来。
  不多时,轿子在郡府门前停下。
  在侍女领路下穿过九曲回廊,终于来到此行目的地。远远便看到厅内烛火通明,悦耳丝竹乘着风飘入祈善耳朵,唇角浅笑噙着几分讥诮。
  管家快走几步,先祈善进入厅内通传。
  丝竹停下,歌舞退场。
  祈善迈入正厅,绕过屏风,将厅内众人神情收入眼底。坐在上首的,正是四宝郡郡守,祈善老仇家。六张客席,五张陌生脸。看穿着打扮和年纪,五人多半是孝城本地世家、名流名士,唯一的熟人便是翟乐的堂兄——翟欢。
  后者也以惊诧的目光望着他。
  祈善冲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翟欢还以微笑。
  “草民祈善,祈元良,见过郡守。”
  祈善将视线转向主位上的四宝郡郡守。
  厅内响起细小议论声。
  众人不解,郡守郑重其事邀请的贵客竟然是个陌生的平民文士,看着也没什么特殊的。
  郡守的视线扫过祈善腰间的文心花押,深青色的花押在茶白衣摆的衬托下格外醒目。目光一滞,又在祈善脸上打转,看不出丝毫熟悉痕迹,迟疑:“你叫祈善,字元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