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她定金都已经拿了。
  沈棠取出她的小钱囊,哗啦啦倒出二十多块被剪碎的银块,祈善看着她的眼神越发复杂了——谁给她的勇气没这个画技就接活收定金的?这下是完犊子了,看沈小郎君如何收场。
  “这下该怎么办?”
  虽说沈棠依旧认为自己画技了得——毕竟那是她曾经吃饭的本事,岂是祈善三言两语就能打击的——但有一点她也担心,她自认为画得再好,但甲方不肯买账也不行的。
  她迟疑道:“要不试探一下倌儿?兴许他就是世俗之外少有能发现美的‘知音’!”
  祈善:“……”
  世俗之外的知音???
  呵呵呵,做白日梦比较快。
  “实在不行……”
  沈棠正想说“实在不行还是试一试,真有打手打人,最后谁打谁还不一定”,祈善同时开口道:“实在不行我帮你画了交差,我们在孝城还是要低调一些,能不惹事就别惹事。”
  “……也行,这活儿你赚我赚也一样。不过,回头还是要跟掌柜打声招呼说画师换了,总不能占你便宜。”沈棠对此没啥意见,痛快答应,“我跟你说说那位倌儿的相貌神态。”
  祈善:“……”
  天晓得他多少年没干这活儿了,要知道即使是生活最困顿的时候也没干几次。
  内心腹诽,耳朵却仔细捕捉沈棠的描述,不错漏一处细节,同时在脑中构建布局。
  谢天谢地,沈小郎君画技迷人,但语言组织能力不弱,条理清晰简洁,观察细致入微。
  仅听她的描述就能在脑中浮现那位倌儿的模样、神态、特征、脾性,心中有了数。
  只是——
  祈善敏锐捕捉到一点细节。
  “你说那个倌儿起初对你不满意?”
  沈棠严肃纠正:“一开始是不满意,但那不是我外表太有欺骗性么?人家大概是觉得我年纪小,画技没有其他年长画师好,但后来不是发现了我的不凡,将活儿给我了么?”
  祈善:“他那是发现你有文心。”
  有文心所以“不凡”,跟确认沈小郎君有画技所以“不凡”,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再说了,沈小郎君有画技这东西吗?
  沈棠挥挥手:“都一样,都一样。”
  祈善摇头:“舞象之年的倌儿,怎会一个照面就认出你的花押是文心花押,这点不太对劲。仅凭你有文心花押就将这么重要的活交出去,验都不验证画技,更不对劲。”
  文心花押跟画技又没划等号。
  沈棠倒是没什么怀疑。
  “这有什么?他在月华楼大小也是个名人,未来头牌预备役,接触到的人形形色色,其中哪个恩客有文心很稀奇?你总不会想说那个倌儿也有文心,所以认得出我?”
  在这个世界待了一阵,也知道即便拥有的是最低品阶文心,也凌驾于普通人之上。
  只要不是被废或者遭遇其他毁灭性大灾难,正常情况下很难沦落到这种境地。
  那位倌儿的精气神看着不像那种人。
  祈善一时想不出哪里有问题,又问:“你说他的条件就是用他提供的笔墨纸张?”
  沈棠道:“对。”
  他揉着眉心,让沈棠将倌儿再描述一遍,两次描述一字不错,但他仍未找到疑惑源头。
  沈棠双手环胸看他蹙眉苦思的模样,十分不解:“元良,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祈善:“不是担心,是不喜欢未知。”
  或者说不喜欢身在局中却不知全局的感觉。他直觉那个倌儿有点问题,这点得不到解答便会一直横隔在心头,相当之难受。
  用沈棠的理解就是强迫症发作了。
  见他如此认真,沈棠便道:“若他真有问题,线索或许在他特地强调的笔墨纸张上。”
  一语惊醒梦中人。
  祈善倏忽想到什么,从那一叠纸张中抽出一张,或置于烛火上烘烤,或泼水等待显现。
  沈棠就静静看着他“发疯”。
  良久又提醒:“或许跟言灵有关?”
  元良,世界不一样了。
  这是个不讲科学的世界。
  不流行火烤水泼这样的科学手段。
  第039章 倌儿有问题(下)
  “与言灵有关,与言灵有关……这倒是一处突破口。”祈善抱着那张纸来回踱步,听他低声喃喃,“我以前听过类似的藏秘手段,用以传递消息。只是极少见,且会的人不多。”
  “这么高级?”
  沈棠着实愣了一下。
  她随口一说,没想到真有加密言灵。
  只见祈善运转文心,凝聚文气于手掌,神色凝重,沈棠隐隐觉得气氛不太对劲。
  “元良,莫不是你多心了?只是勾栏瓦舍的倌儿……哪怕他是头牌预备役,也很难接触到这种生僻言灵吧?退一步说,就算能接触到,那得是什么重磅消息才配得上这档位?”
  祈善将手心悬于纸上,掌心凝聚青色文气,慢慢感知,不忘分心应对沈棠的疑问。
  “你以为孝城是什么地方?”
  沈棠老老实实地摇头:“我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元良的问题明显涉及时局。但她目前对世界的认知都源于祈善、他的言灵卷轴以及一路见闻,那只是这个世界极其有限的角落。
  她再怎么努力去了解,奈何接触对象多是最底层的百姓。他们中大部分人连温饱都无法解决,不关心本地州郡长官姓甚名谁、有何功绩,更别说天下大势,也无从知道。
  他们只知世道艰难快活不下去了。
  沈棠的回答在祈善意料之中,并无失望或者其他情绪,倘若沈小郎君突然变得啥都知道,他反而要怀疑这位是不是扮猪吃老虎。于是,他第一次跟沈棠透露了一些东西。
  关于这个天下大局的冰山一角。
  他道:“我先前说郑乔统帅庚国,五年内必会自取灭亡,不仅仅是因为此人作风暴戾、行事阴毒,惯用不入流的手段,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他想吞狼驱虎,却是与虎谋皮。”
  沈棠下意识坐端正,洗耳恭听。
  略一思索便猜出些许。
  “元良的意思是……曾经的辛国是‘狼’,现在‘狼’已死,那头‘虎’就变成郑乔的心腹大患?‘虎’是谁?”沈棠想起祈善那一堆书中还有小范围的舆图,描述西北各国的位置。
  辛国和庚国的位置都算不上太好。
  全部在大陆靠边缘的地方。
  不过,也正是如此让两国避开厮杀最严重的大陆腹地。相较于庚国四面八方都是邻居、隔三差五被揍的倒霉状态,辛国稍微好点,西北是连绵不绝的险峻山脉,险关易守难攻。
  祈善回答道:“这只‘虎’是十乌。”
  沈棠道:“十乌?”
  十乌是辛国连绵山脉之外的蛮族势力。
  他们认为金乌落于此,也在此栖息繁衍,后代不断壮大,于是自称“十乌”,简单来说就是“十只金乌的后裔”。沈棠怀疑他们是做梦漂洋过海——想得宽,碰瓷碰到太阳头上了。
  因为在贼星降落之前,十乌根本不叫这个名字。他们只是偶然得知贼星蕴藏的言灵有这么个神话故事,便自抬身价登日碰瓷。关键是一两百年传来传去,还真传出效果来了。
  外人信不信其次,反正他们是信了。
  金乌后裔,尊贵如斯!
  沈棠稍微一想便猜出部分真相:“倘若十乌是‘虎’……如此说来,郑乔攻下辛国并非他率领庚国国力多么恐怖,而是借助了天时地利人和?趁着辛国因为天灾人祸以及政局动荡的机会,暗中与十乌那边联合,让十乌出兵骚扰,吸引辛国兵力,庚国再出兵奇袭?”
  辛国本来就内忧不断,十乌又在边境不断骚扰搞事情,难免会疏于对庚国的防范。
  最后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祈善赞许地点了点头。
  沈棠又问:“但这跟孝城有什么关系?”
  孝城是四宝郡的郡府,与边境山脉并不相连,怎么说也跟十乌扯不上关系。
  祈善道:“因为四宝郡郡守父母是十乌出身。二人不满部落内部权利斗争,决定带着年幼孩子远离故土,隐姓埋名,最后定居在辛国。尽管在辛国长大,但那个孩子心里依旧念着十乌。一次偶然机会与父母那边的部落势力联系上,成了十乌眼线之一。”
  沈棠听得瞠目,同时又好奇心爆棚地看着祈善:“这关乎身家性命的秘辛,那位郡守捂着都来不及,你怎么会知道?”
  这哪里是普普通通的“引导npc”?
  身上的秘密似老母猪带胸【罩】,一层又一层。若深挖下去,怕是个深坑。
  沈棠暗中用余光观察祈善的表情,见他没有特别大的情绪波动,迟疑一息又改口:“若是不方便跟我说,那我就不问了。”
  祈善:“不是我不肯说,而是说来话长,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讲清楚的。你只要知道那位四宝郡郡守两面三刀,不是什么好东西。明面上是忠心郑乔的佞臣,惯会拍马屁,为了取悦郑乔不择手段,但暗地里还是为十乌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