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时恩赐凝视着他面上流露出的一丝浅淡笑意,与以往寡淡的神情不同,微妙且倨傲。季不寄是不折不扣的天才,这体现于学习的方方面面,仿若一台行走的人形计算机,以人类无法媲美的速度运转着。
  时恩赐喜欢他的这个笑容,他拉了拉对方的脸颊,故作疑惑:“明明手那么笨?”
  “这不一样,音乐是有逻辑关系的,把握好它们之间的规律,复刻出来不算难事。”季不寄被他没轻没重地拉扯着,吐字模糊:“但缝一只娃娃真的很难。”
  “所以你就给我缝了只巫毒娃娃?”时恩赐指指书架上摆着的小人玩偶,肢体黢黑,眼睛部位缝了两个血红色的叉,那是季不寄送他的生日礼物,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特级咒物。
  “我照着教程一步步来的。”季不寄微微蹙眉,他倏然想起来上周回家时发现的事情——针线盒里少了一根针。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书架:“你今晚有事吗?我想多留一会儿。”
  时恩赐第一次听到他主动说要多留,眼睛弯成月牙:“当然没有,你干脆在我家过夜吧。”
  季不寄的主要目的是趁他不注意时检查一下娃娃里有没有落下一根针,并不是真想在他家久待,刚打算拒绝,发现时恩赐的表情变了。
  “我父母今晚不回来,我一个人很害怕。”他低着头,轻声道。
  纯黑的长发遮挡住面部的大半表情,季不寄注意到他把唇瓣咬得发白。
  “我今晚睡哪里?”
  他问时恩赐。
  时恩赐说:“当然是我的房间,不然你还想去我爸妈的卧室睡吗?”
  季不寄感觉不是这么回事,偌大的时家别墅总不能连一间客房都没有,他动动嘴唇,欲要驳回,又转念一想,这岂不是更方便他接近摆在时恩赐房间里的娃娃了?
  于是他颔首同意了。
  当晚,两个人洗完澡换上睡衣,躺在床上。时恩赐一声不吭地玩着手机,季不寄问他:“你在玩什么?”
  他停下打字的手,息屏,道:“没什么。”
  季不寄想,他应该是在和别人聊天。他不希望他再和他的其他朋友聊天了,时恩赐应该快些入睡,不然在时恩赐睡着之前他就先睡着了,还怎么去偷那只娃娃。
  “我们睡觉吧。”季不寄提议道。
  时恩赐似乎是被他说的某个词取悦了,愉快道:“好的,我们一起。”
  季不寄掀起被子蒙住他的脑袋,自己另找一床被子盖上,安安静静地闭上眼睛,听着旁边人的呼吸声逐渐均匀。
  约莫两个小时后,眯了一小觉的季不寄再度睁眼,他蹑手蹑脚地钻出被子,脚尖踩上地板。寂静的房间仅能听到夏季的空调运作声,以及钟表的咔哒声。
  下一秒,他被床上的人叫住:“去哪?”
  第13章 弹个钢琴
  正常来讲,起夜的人要么是口渴了要么是要去上厕所。然而季不寄做贼心虚,紧张的话脱口而出:“我去钢琴。”
  “我去、钢琴?”时恩赐念了遍他的话,怀疑他旧疾复发,又不会说话了:“睡不着?”
  窗帘半拉,月光透过高高的落地窗洒在地板上,季不寄光着脚,点了点头。
  时恩赐猛地坐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的:“正好我也睡不着,你给我弹钢琴吧!”
  钢琴就摆在他房间的窗边,季不寄没有拒绝,他走到书架前,手指悬于一本本琴谱上,问时恩赐要听哪一首。
  时恩赐躺得头发有些蓬乱,头顶呆毛乱飞,坐在黑暗中像只森林里的小精灵。精灵弯起嘴角道:“你还需要琴谱?”
  季不寄正好不想开灯,他坐于钢琴前,清冷的声音流转在空气中:“那我随便弹,你随便听。”
  “哦——那作为补偿,你要给我弹到天亮。”时恩赐蛮不讲理道:“我要你陪我一起看日出。”
  “什么的补偿?”
  “巫毒娃娃。”时恩赐举起一根手指,上边包裹着一圈创可贴:“它把我扎得很痛。”
  季不寄对上他佯装委屈的面容,明白他这是早就发现了:“……我把针忘在里边了。”
  “笨。”时恩赐笑眼盈盈,并不计较。
  盈盈月色落于少年单薄笔挺的脊背上,季不寄按响了琴键,一首接一首悦耳的乐曲自指尖流出。
  时恩赐不喊停,他就不停,一连弹了数曲,曲速渐缓。最后“砰”的一声,季不寄一头栽倒在琴键上,音符杂乱无章地跳动,却不影响他沉沉睡去。
  ——
  比起高山流水的雅乐,节奏感强、欢快明朗的歌曲更适合这些特殊儿童。季不寄起手弹了几首简单的儿歌,许久不碰钢琴,他有些生疏,触碰琴键的一瞬,过往练琴的记忆宛如潮水向他涌来。
  儿歌终了,他切了一首la la land。断断续续学钢琴的短暂两年间,他所接触的乐曲并不多,这首曲子前半段轻盈温暖,高潮部分却喜悦激昂,最终以温柔的余晖收尾,季不寄认为很适合弹给这群孩子听。
  最重要的是,那一夜,他把这首翻来覆去弹了五遍有余,已深深烙印于脑海之中。
  他全然不觉听众的反应,将曲子自然奏出,喜悦的旋律汹涌澎湃,尾声的柔情徒留回味。季不寄自始至终神情淡然,无人知晓他在这一曲中闪过了两年时光。
  室内再度陷入安静,他默然起立,回到座位,那个红帽子小孩从头听到尾,没有走过一次神,似乎难得拾回了片刻的精神。
  路过两位学弟时,他听到那个圆眼镜的学弟嘀咕道:“这么喜庆……这不是有情绪吗?”
  他还是第一次被人评价喜庆,插兜坐下,一旁的红帽子小孩主动靠近了他:“你……”
  “坚持听下来了。”季不寄对他道。
  小孩点点头,骤然道:“你在难过吗?”
  季不寄呼吸一滞。
  “你刚刚那首曲子明明弹得很悲伤。”
  季不寄确定他没在这小孩的耳朵里单独奏曲。他错愕于孩子的敏感,俄而才承认道:“是有一点。”
  那夜他们终究是没能看到日出。
  睁眼醒来时已是上午,他不知何时挪到了床上。冷气开了一宿,室内连空气都是凉的,季不寄在被窝里翻了个身,便看到时恩赐近在咫尺的精致睡颜。
  在校园里,小少爷总是被许多人簇拥着,身边永远热热闹闹,暗恋他的女孩子能绕操场环一圈。唯独在私下他俩独处时,时恩赐才会露出恬静的一面。
  时恩赐……最近是不是谈恋爱了呢?
  季不寄心头忽闪过这一念头,他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兴许是因为时恩赐昨晚玩手机冷落了他。
  他的视线攀上床头柜充电的手机,一部轮廓线条流畅的浅白色手机,不大不小的方盒里,藏着时恩赐的秘密。
  他爬起身来,空调冷风钻入被窝,季不寄的手臂越过时恩赐酣睡的脸,小心翼翼地避免碰醒他,手径直伸向床头柜的方向。
  是隔壁班的那个舞蹈生?还是他们班坐后排的英语学霸?也有可能是昨天下午放学时约他吃饭的那个学姐。
  短短几秒间,他胡思乱想着,手悬在离手机不足十厘米处,蓦地停了。
  他没有权利窥探时恩赐的任何隐私。
  “早~”身下,时恩赐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
  季不寄猝不及防被他吓到,手一抖,身子失去了平衡,上半身压在了他的身上。
  被砸了个正着,时恩赐含糊不清地发出一声“哇”,抓住季不寄的手臂。
  季不寄此刻和他超近距离接触,脸埋在他耳侧的枕缝里,还没编好解释的借口,时恩赐率先启齿道:“季不寄,你手好冰。”
  他撩起被子,把季不寄的冰手揣进自己暖乎乎的被窝里,手按在季不寄的后脑壳上:“一会儿去吃早餐。”
  季不寄仍压在他身上,这下时恩赐就盖了两床被子外加一个季不寄,可他丝毫不觉得不对劲,抱着人又欲睡去。
  别墅区各户相隔甚远,清晨极其宁静,窗外仅有树上的鸟儿偶尔鸣叫几声。
  季不寄跳过这一话题,问红帽子小孩:“你呢?感觉怎么样?”
  “我感觉有一群小精灵在挥舞球棒,我的想法就像是被挥出的球,直到它消失不见,我都来不及理解它。”小孩道:“但哥哥,你刚刚的音符把小精灵兜走了。”
  季不寄被他异想天开的比喻整得想笑,小精灵……亏他能想得出来。
  这一场小组活动结束,小孩们陆陆续续被监护人接走,社工们开始收拾场地。后排两位倚着墙角聊天的老师将一切皆纳入眼底。
  “刚刚弹琴那孩子是你们学校的?”日光大学的教授问旁边的人。他同季不寄的导师是旧交,近日从澳洲的学校交流回国,约了晚上的一顿饭。
  导师道:“对,这学生是我们系第一,大四的,叫季不寄。实习在大三就满500小时毕业要求了,今天就是来帮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