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直至一个二等丫鬟听见了房内的细微响动,进来伺候姜岁欢起身。
  姜岁欢扑闪了两下睫毛,问她:昨儿个是谁送自己回来的。
  /:.
  小丫鬟将头埋得很低,“是薛适,薛大人。”
  见姜岁欢不语,小丫鬟也不敢抬头,屏着呼吸一股脑地将薛适交代给自己的话倾倒而出,“薛大人走前,让我给您带了句话。”
  姜岁欢无意识地勾着指节,“什么话?”
  丫鬟道:“说是您昨晚所逢之难,大人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卷。”
  少女坐到妆台前,伸手抚了抚铜镜中自己那紧蹙的眉头。
  只觉可笑。
  说什么满意的答复,他又不是自己学生,用得着给自己交闱卷?
  姜岁欢这厢倒是看得开,好几天了,都跟个没事儿人似的,也不急着将那夜在流曲宴上被人下药掳走的事往上呈禀。
  可仁英殿的钱淑妃这几日却过得异常心惊肉跳。
  原因无他,只因她的亲侄女,当朝龙飞军节度使嫡女——钱松韵,在汴京最繁华的坊市当众被一群狂徒掳走,整整三日寻不见人。
  钱松韵最后是在一间赌坊的偏窦里找到的。
  她当时正罗衫尽裂、衣不蔽体地昏倒在墙洞旁的干草堆里。
  巴掌大的双颊之上尽是触目惊心的巴掌印。
  身上也布满了红紫的掐痕。
  钱家家仆赶到之时,干草堆前乌泱泱围了好大一群市井棍徒。
  那群市棍个个都眼冒红光地盯着瘫在地上凤羽凋零的世家千金。
  若不是家仆这遭来的快,怕是钱松韵还要再受一次摧心剥骨的折磨。
  消息传到宫里,钱淑妃自然大怒,下令彻查狂徒根源。
  自己好容易坐到那位同副后的位置,母家宗亲受此大辱怎么咽的下这口气?
  势必要将这群胆大包天,目无王法的恶棍都明正典刑。
  原以为抓到主谋不是什么难事。
  可坏就坏在,整个权知开封府事的衙役都被派去肃清寻人了,偏生那群狂徒不仅查不到根蒂,还若人间蒸发了般,连条影子都逮不到。
  紧接着,钱府还在当夜被送上了一份大礼。
  一个被卸掉双臂的,钱松韵的近身护卫。
  自此,钱家与仁英殿的淑妃娘娘一同噤了声。
  原本闹得沸沸扬扬的钱松韵被掳案一下就没了下文。不仅抓人的衙役与悬赏的告示撤了,连带着钱松韵也被送去了远亲的庄子上养病。
  钱家的所有女眷都被禁足家中,不准再出门。
  顷刻之间,钱家就好似没了钱松韵这号人物。
  这事儿也就这么悄然消了声。
  钱松韵被欺辱一事传入姜岁欢耳中。
  少女攒眉间就明白了这便是薛适说的,要交给她的“答卷”。
  姜岁欢不明白自己不过与钱松韵仅有两面之缘,缘何就被她恨上了。
  她自然也不会知晓,钱松韵原本的筹划为何。
  其实那晚钱松韵本想在给她下药后,随意找个自家护卫欺辱于她。
  届时,自己再叫上好些官宦子女一同“不小心撞破”,再将这件事宣扬开来的。
  好叫这个明珠县主风评被污,教她再也傲不起来。
  可谁知半道被薛适截住了人。
  钱松韵嫉妒心作祟,自然不愿薛适与姜岁欢有染一事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
  她才不想替这二人做了嫁衣。
  可又咽不下胸腔那口恶气。
  最后只得气急败坏,唤丫鬟传信给张择端。
  让这个爱慕姜岁欢的世家公子亲眼看看他心爱之人轻浮而淫.贱的本性。
  当然,这些事情已然随着半死不活又被关在偏远庄子“养病”的钱松韵一同长埋于地下,再也不会被人挖出来同少女细说了。
  同样,现实照样没有留给姜岁欢细纠的时间。
  因为和这消息一起传过来的,还有道官家下的懿旨。
  她要被送去辽契和亲了。
  下月便启程出发。
  没有晤谈,没有商酌,不需要她本人点头。
  金册落地,朱笔强批。
  这道诏来的实在太快。
  快到让姜岁欢觉得,这或许就要钱淑妃咽下那口恶气的报复。
  报复她余生都被困在那漠北的穹庐里。
  姜岁欢送走宣旨大都知时,内心无波无澜,一片平寂。
  或许这便是人生吧。
  以为能靠晚到的福祉换来后半生的顺遂。
  可天下哪有白得的好处。在她被赋予县主尊衔的那刻,便成了天家贵胄的待宰食材。
  北边的恶狼一哮,她便被自家人用筷箸夹起,往辽契人的铜锅里送。
  不过是从一个铁笼逃到了另一个金笼,再被金笼的主人掷出去喂狼罢了。
  可惜,他们的算盘注定要落空。
  她姜岁欢才不是什么自愿献祭的女菩萨。
  她若入了辽契,定不会让这些人如愿。
  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在自刭而亡前将那辽契太子一同带走。
  定要将皇城搅得乌烟瘴气,教他们后悔将自己送出去和亲。
  玉兰站在一旁看着主子的面色,只觉姜岁欢平静到可怕。
  主仆一场,她最知姜岁欢的倔强脾性。
  此刻她的样子彷佛在盘算着什么惊天谋划,届时定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果然,姜岁欢下一句交待,就让她心口拧起了三分:
  “玉兰,你就留在汴京城吧,不必随我去辽契了。”
  少女打开了一旁的四件柜,从中取出一个早就装好包裹递给她,“这是你的身契,里头还有些我给你准备的嫁妆。”
  “要多富贵是没有的,但里头这些足以保你和你儿女两辈子吃穿了。”
  姜岁欢含笑摸了摸玉兰的发顶,“聪明些,哪怕嫁了人也要将这些铺子捏在自己手里。就算我不在,也有这些实实在在的银钱能替你撑腰。”
  玉兰倏地红了眼,哽咽道,“玉兰不要,县主去哪里玉兰便去哪里。”
  “这是好事,你别哭呀。傻丫头,跟着我有什么好的。”
  少女歪靠在软榻上,知晓玉兰此刻情绪翻涌,实难相劝。
  心里盘算着这丫头不在汴京呆着也好,省得自己闯祸后还要连累她被人清算。
  既这般,那就带着她北上和亲,届时出关前随便找个由头将她赶离自己身边便是。
  边陲小城的生活反而能过得更加滋润,不是吗?
  见县主没再劝自己离开,玉兰便以为姜岁欢收了丢下自己的打算。
  小丫头擤着鼻子,自己将自己哄好了。
  过了一会儿,玉兰像是想到了什么重要事情,踌躇着朝姜岁欢道:
  “对了县主,张郎君在门口求见你五日有余了,我原觉得他不是什么可倚可恃的好男儿,便没有向您通禀。”
  “嗯?那现在又为何……”
  姜岁欢示意她继续说。
  “但现在,张郎君说......他不愿县主远去辽契和亲。只要县主点头,他甘愿出族削籍,带着您南下,从此隐姓埋名,再不回汴京。”
  姜岁欢:“……”
  少年人的心思还是太过纯净甘冽。
  逃?
  她连薛适的手掌都逃不出,莫说再加上整个皇城司的追捕。
  就凭他们两个雕笼文鸟,离开这圈养的富贵场后,能逃到哪儿去?
  姜岁欢笑得软了脊骨,倒在椅背上,对着玉兰吩咐:“你替我谢过张公子。就跟他说,我心意已领……”
  “君乃堂堂兵部尚书之子,前途大好,当提剑觅封侯,妾区区蒲柳之姿何足惜。张公子家中高堂倚门、弱弟待哺,毋要为我断了那凌云志。”
  玉兰在朱漆木门外,学着姜岁欢的神态与口气将这些话述完。
  最后低下头恭送,“张郎君,我们县主就说了这些。时辰不早了,您请回罢。”
  张择端听罢,艰难地扯了扯唇,道,“择端不悔。县主何时想通了,尽可以派人来张府传话。”
  玉兰又将这些话传回姜岁欢耳里。
  少女不甚在意地笑笑,并未将少年郎的承诺记进心里。
  随后便日日空坐庭中,等着和亲之日到来。
  *
  一月后,送亲的使队照制于寅时发轿启程。
  姜岁欢上轿时,天际仍黑的发蓝。
  可上轿后不久,她就发觉送亲队去的并不是出城的方向。
  不仅如此,耳边还传来铁叶摩擦声与金铁相撞的“簌簌”铮鸣之声。
  少女预感不对,掀开轿帘问,“玉兰,外头出什么事了?”
  玉兰虽经事不多,但看着各路夹道朝着皇城处集结的军队,饶是再蠢也明白了,“县主。我瞧着……好像是兵变。”
  姜岁欢大骇,“兵变?“
  怎会。
  少女探出头,一颗心在胸腔内跳动得飞快,“护使大人,敢问我们这是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