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若说上一瞬碎裂的是他面上的伪装的话,那这一瞬,破裂的却是他的心脏。
  姜岁欢在下楼之时仿若听到了什么,“咣当——”的坠落之响。
  跟着传来一道呕逆之声。
  最后是种仆从乱作一团的脚步声。
  连带着些不太清晰的话:——
  “大人吐血了......”
  “......心脉…”
  “旧疾…”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也都与她无关。
  姜岁欢于那木阶上越走越快。
  快得好想要将关于薛适的一切都甩开。
  再不留一丝连结。
  第75章 夜梦身上红痕
  初夏的夜晚潮湿又粘腻,连带着深夜与晨间的梦都变得胶糊又稠滞。
  姜岁欢依稀感觉今年热得比往年快了不少。
  都说春困春困,怎么到她这处却变成夏困了。
  自上回樊楼与薛适掰裂后,她的脑袋就变得逐渐昏沉。
  经常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若只是嗜睡就罢了,偏每夜的梦也变得旖旎秾艳、馥郁靡靡起来。
  害得她白日醒后,总被胯间的黏稠之感弄得好不自在。
  今日晨起后,照例要先换身小衣小裤,少女才肯懒懒离枕起身。
  许是这日尤为困乏,姜岁欢连抬胳膊的力气都不太有,所幸就让玉兰伺候她换了。
  玉兰动作很是麻利,却在起少女墨发的那刻,发现几道藏于藕颈之下的檀红印记,“呀,县主您脖子这是被蚊虫咬了?”
  玉兰只觉那些绯痕很怪,不仅没有被叮咬过包口,也没有突起的弧度。
  若非要她形容的话,这些痕迹就像是被暖玉碾过的花汁浸染,若晕开的水墨于凝白的雪肌之上漾出的点点涟漪。
  可除了是被蚊虫咬外,还能有什么原因?
  姜岁欢细眉一挑,伸手朝玉兰目光所落的地方去挠,疑惑道,“是吗?可我也没觉得有哪里痒啊。”
  那些朱砂色的印记实在太过抓眼,玉兰怕她不信,连忙从妆台上端来铜镜,对好角度后道,“县主您瞧。”
  日光顺着窗棂撒进香榻,玉兰的目光顺着姜岁欢那节细白的葱指向下滑落,挑开缂丝交领。
  只见那随着呼吸上下起伏的雪峰之上,也蜿蜒着数道绯色光晕。
  “……”
  玉兰大惊,“怎得里头也有!莫不是这被褥里生了蛀虫?”
  连带姜岁欢亲眼对上这些似醉非醉的红痕后,也不免皱起了眉。
  心底倏然升起一股既碍眼又貌熟的诡谲感。
  少女不动声色地揽紧领口,“好在这虫痕不疼不痒的,应是快好了吧。”
  这番话语并安慰不到贴近伺候的玉兰,“这才到初夏就生了这么多蚊虫,那再过两月可怎么办。”
  待将铜镜置回桌台后,玉兰已将所有能杜绝蚊虫的法子想了个遍,“奴婢晌午就将纱帐取来给您挂上,届时再将这被褥床单都搬出去晒晒太阳,熏些草药。“
  “库房里还有些太医院送来的艾草与艾绒沫子,哦对了,还有些橘皮与熏香,奴婢都给您拿来,房间四角都给县主点上,可不能再让您遭这罪了。”
  “您皮肤本就细软,稍稍按重些就会留下红印。若是因那些蠛蠓而不慎留下疤痕可就糟了。”
  姜岁欢恍然点头,期间像是想到了什么,嗫嗫道,“既要去拿,便顺带取些罗缎与针线给我吧......闲来无事,我也想...绣个艾叶香囊。”
  玉兰怔愣片刻后福至心灵,小脸微红,笑应,“奴婢省得,届时定会给县主挑匹汴京时下郎君间最风靡的料子来。”
  姜岁欢笑骂,“就你嘴贫。”
  发了会儿呆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今儿个,是我该进宫里去给淑妃娘娘请安的日子了吧。”
  姜岁欢这便宜县主做的还算舒心,白得个公主般的封号不说,每月也只有初一十五两天需要进宫给干娘娘请安。
  玉兰点头,“是。”
  “刚刚门房通禀,张家郎君已经在府门口候着了。”
  一听张择端早到了,姜岁欢手脚利落地下了榻,“好,那我得快些了。”
  *
  入宫的石板御道上,一黑一金两辆马车自西南门而入,朝朱漆琉瓦宫殿方向的行去。
  按照礼制,姜岁欢与张择端是要各坐一辆车架的。
  可偏姜岁欢最不爱守的就是那规矩。
  虽两座车架前后依次而行,两个主子却都坐在一轿车架内。
  姜岁欢今日借由御苑办的纳凉宴与张择端一同入
  宫,便是为了将人领到淑妃娘娘面前,尽早将那婚事定下来。
  “县主紧张吗?”
  二人自坐上车架相视一笑后,便一直没有说话。
  直至快入宫门,下马车前,男人才哑着喉咙问了句。
  姜岁欢看着端坐在鎏金软座上,背脊笔挺、恭若朝圣的男人,笑道:“张公子与其问我,不若先瞧瞧自己。”
  她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男人放在膝上紧攥成拳的大手。
  张择端顺势将手朝上摊开。
  看着被汗水全然润湿的手掌,姜岁欢赶忙从袖中掏出跟帕子替他擦了擦,“都出这么多汗了。”
  擦到一半,小手被男人连袖带帕地整个攥住。
  少女耳垂微红,挣扎着想将手抽出来,张择端却越握越紧。
  “张公子,我疼。”
  待少女娇嗔自耳道传入脑中,张择端才如梦初醒般将手松开。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少年懊恼不已。
  做了许久心理建设后,才敢将心里话朝姜岁欢倾吐出来:“今日同你一道拜见淑妃娘娘,我很紧张。”
  姜岁欢笑着调侃,“若今日你同干娘娘闲话家常都紧张,那待日后上门提亲,要抖成什么样?”
  本想着用这句话调节下气氛,却不想换来了少年人愈发认真的神色,“县主,我的紧张无关皇城,也无关淑妃娘娘的矜贵身份。只同你于我的心意有关。”
  “我什么都不怕,只怕你后悔嫁我。“
  张择端的眼神太过炽热,那些滚烫的情愫未有遮掩得朝姜岁欢翻涌而来,让她招架不住。
  除了别过眼躲掉他的视线,少女根本不知该怎么回应。
  这段时日两人私下也有过不少接触。
  虽说姜岁欢未能对他生出什么恋慕心醉的臆愫来,却也不抗拒同他靠近。
  她欣赏男人的耿直与热忱,也钦佩他的品性。
  自己会后悔同他成婚吗?
  姜岁欢不然。
  或许这样平淡且安心的生活,才是她最完美的结局。
  想到这里,脑中突得又蹦出那张熟悉的让她无端生恼的脸。
  少女喟笑,决意尽早将那人从中心底拔除。
  彻底拔除。
  *
  待姜岁欢将人引到钱淑妃面前时,钱淑妃正坐在殿中同一群品阶较低的妃子吃茶。
  “你们来了。”
  见是这二人同来拜见,钱淑妃笑的似乎有些勉强。
  一旁的妃子见状,纷纷起身请辞,将空间留给三人。
  姜岁欢原还以为是自己感觉错了,可张择端话还没说几句,连婚事的头都没起,就被钱淑妃以母女要说些体几话为由请了出去。
  少女心中不安渐起。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也跟着悻悻出来了。
  张择端快步迎上去,“如何?我怎么瞧着淑妃娘娘今日玉容倦怠,似是有什么心事。”
  不同于进去前的轻快,此刻的姜岁欢也若被抽走了魂儿似的。
  适才张择端走后,自己本想直奔主题同钱淑妃聊聊自己的婚事。
  可钱淑妃不知怎得,一反常态地制止了她。
  还皱着眉同她道起了上月樊楼之变后,辽契使臣被斩,近月来西北部动荡不断的局势。
  一副愁肠百结的模样。
  姜岁欢心中已生出些许不好预感,但在没有完全确定前,还是不打算将这些告知张择端,只道:“干娘娘这几夜都睡得不安稳,这才颜色晦滞了些。”
  “那我们的婚事......”
  姜岁欢涩笑着摇头,“干娘娘疼我,约莫是不舍得将我这么早嫁与你,还要再考量你些时日。”
  张择端听罢,心中那口浊气这才吐了出来,笑道,“我愿意的,只要是你,多久我都等得住。”
  二人顺着石道在御苑内信游,张择端指了指不远处的人群,“对了,我瞧他们都在那处纳凉,县主可要一同前去赏花作诗?”
  姜岁欢自然是拒绝的,“我向来不喜这种文雅诗会。要我以景题诗,简直就是要我的命。不如坐在水亭吃着御膳房蒸出来的点心自在。”
  “那我陪着县主。”
  两人刚进到湖中水亭面对落座,张择端就发现湖对岸立的一道颀长身影。
  他眉头紧锁地睇视那人。
  碰巧的是,湖对面的男人,同样也睨视着他。
  有时候,男人之间的角力,仅一个眼神就能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