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然而笑着笑着,姜岁欢就笑不出来了。
  男人宽大的身躯压了过来,遒劲的双臂撑在少女两侧。她整个人顷刻即被浓稠如墨的暗影吞绞。
  为薛适独有的乌木樊香滞重地萦绕在她全身。
  原本那些嘲弄戏谑的情绪登时四散逃开。
  唯剩一股浓浓的压迫之感。
  姜岁欢万分不自在得别过了头,不敢再与他对视。
  忸怩道,“大公子这番,莫不是吃味了吧?”
  第53章 人呢“你究竟要带我去哪儿?”……
  见人被自己吓到瑟缩,薛适忍俊不禁。
  他伸手掐了掐少女的小脸,逗趣道,“我倒不至于跟个乐伶争风吃醋。”
  姜岁欢只当他是在嘴硬。
  若不是吃味,学什么乐伶抚琴的做派?满屋子的酸味都快烧到她的鼻腔了。
  看她嘴角轻撇,一副嗤之以鼻的不信模样,薛适侧转过身来,缓缓落座。
  广袖垂落,他将下摆的褶皱抚平,状似不经意地发问,“你今日去那戏堂,不是去听曲儿看戏的罢。”
  姜岁欢心中一凛,不免警铃大作。
  竟真被他说中了。
  可转念一想,自己做的可谓是天衣无缝,或许薛适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谋划什么。
  这番说辞,也不过是在试探她。
  便也就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同他试询,“这段时日我心中烦闷,无处消解。想着随便找个人多的热闹地方消遣一会儿。”
  果然,这句话后,男人只是抬头打量了下她的神色,并未再追问什么。
  约莫是将她的话当了真。
  薛适喟叹一声,一如既往地抚慰道,“我同你说过,你姜家的冤屈,届时都会洗清。只是不是现在。”
  姜岁欢的思绪随着他结尾的那句话,飞回了自己被赵随追袭辱没的那日。
  那时,宋序当面替自己出了口恶气。
  而薛适也是在事后的车轿上同她承诺了句:他会让赵随受到该有的惩罚,只是不在人前,也不是现在。
  然后,赵随便在几日后失了一双外肾,并悬挂于街市之上,广而告之。
  她是相信薛适的承诺与手段的。
  他应下了自己,就会帮自己做到。
  可此事背后之人牵扯甚多,其下的利益链条联结甚广,说不定连皇室成员也涉及其中。
  若想将那些人一网打尽,再毫发无伤地从中脱身而出。
  势必是要好好布局谋划一番的。
  短则半年,长则数十载。
  教她如何等得及?
  不仅是为仍在经受苦难的那些以姨娘为首的可怜娘子们。
  她更怕的是还未等到姜家平反,那些恶人没受到应有的惩处,就先行寿终正寝,归于极乐了。
  想到这儿,她强扯起一抹笑意,低下头,恭顺道,“岁欢尽数听凭大公子安排。”
  只是那颤动的长睫下,氤着的是一汪化不开的浓稠悲戚。
  好在她将头埋得够低,男人才未窥得她面上的愁绪。
  “近日事忙,今夜便不陪你歇息了。”
  最近二人的相处十分洽然。自从姜岁欢收起了挠人的利爪,他们几乎就没起过冲突。
  倒是让薛适省心不少,能腾出手来继续在朝中布局。
  可刚转身,就又鲜见被姜岁欢喊住,“大公子留步。”
  薛适捺下心中的悸动。
  想着若是她能再这般多挽留自己几回,自己应当就能适应了。
  再不会像现在这般,一被她叫住,就像个未及弱冠的毛头小子般,胸腔中骤跳不止。
  姜岁欢款步上前,朝他娇憨一笑,伸手晃动着他的袖摆。
  “瞧您,眉心都快打结了。”
  “反正那些朝堂之事已积得盈尺,也不在乎多耽误一炷香的时间了。我替您按按头吧。”
  薛适欣然应允。
  她打开漆罐,用指节挑了些安神镇痛的白芷油到掌心搓热,娴熟得在男人太阳穴旁按压揉捏。
  结束后,男人握住姜岁欢的素手将她揽入怀中,心中不安之意愈演愈烈。
  他不明白这份忧惧从何而来。
  低头,欲同怀中的少女问些什么,但终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喉间滞涩,唯余一句低喃,“你好好的。”
  原本懒倚在男人身上的娇躯僵凝了一下,但又瞬间柔软,“我在这处有大公子护着,自然好好的。”
  薛适走后,在一旁的伺候的雪影霜华不自觉地咧开嘴角,站在一旁傻笑。
  不知道的,还当她们这月发了两份例钱,才笑得这么开心呢。
  姜岁欢也不自觉地被她们感染,“乐些什么?”
  “表小姐同大人伉俪情深,我们做下人的自然开心。”
  本是好话,可姜岁欢脸上笑意瞬间因这句话而僵滞。
  雪影和霜华不明白表小姐怎么好端端的地又变了脸,无措地对视一眼,不知该从何处哄起。
  她们自然不会知晓是缘由就出在那句恭维之上。
  伉俪情深么?这个词是用来形容夫妻之间的情分的啊。
  既然是形容夫妻感情甚笃的词,那又怎么能用在她和薛适身上。
  他们是做不了夫妻的啊。
  这辈子都做不了。
  *
  薛适一忙起来,她就真见不着其人影了。
  姜岁欢这几日都很闲,带着雪影霜华二人几乎快将汴京城中最贵的酒楼吃了个遍。
  什么生糖糕啊,蜜糕啊,雪糕啊。
  还有那鹿梨饮子,桂花饮子,百合莲羹。
  这一日不停地食下来,她觉得自己身上也都是腻滋滋的蜜甜香味了。
  今晨起来,又馋起蜜浮酥奈花来,便又带着两个丫鬟一同出了门。
  谁知刚一迈出国公府的大门,就被转角一个作丫鬟扮相的人叫住,“姜娘子!这儿!”
  姜岁欢不过一瞬就想起了她是谁。
  正是薛知好入曹府后带在身旁的那个贴身婢女。
  她不明白薛知好怎会贸然遣人来这处蹲她。
  为免引人注目,姜岁欢快步上前将人拉至转角,连雪影霜华都被她命令侯在十丈之外。
  以防听到她们的对话。
  “我家娘子成啦,这会儿派我来接您去安国寺呢。”
  “您快些上车,莫要耽误了时辰。这月的唱法就在今日,已然开始了。”
  薛知好的婢女附在她耳畔连声催促。
  姜岁欢循着那婢女的视线朝她身后看去,确实停了一辆曹府的马车。
  可她还是有些许疑惑,“她怎得派你亲自来接?之前不是说好了是靠那灰鸽传信的吗?”
  “我家娘子也未料到能这般顺利成事,便让我来亲传。表小姐,动作快些吧。再拖下去就赶不上时
  辰了。”
  “若是未赶上这次唱法,我家娘子偷拿缘薄一事,定会败露。”
  那婢子说的有理。
  凌氏向来谨慎,应是有人日日检查缘薄的。若拖到下月,难保中间会出什么岔子。
  这事必须在今日解决。
  入车架前,姜岁欢心情繁复地抬头,凝了一眼镇国公府那张黄花梨木打底的赤金牌匾。
  连她自己都未想到会离开的这般仓促。
  那日替薛适按头,竟要成了他二人的最后一次贴身相接。
  下次见面……
  不对。
  他们下次还有机会相见吗?
  早知道那日就多替他按会儿了。
  晃眼间,雪影与霜华惊觉姜岁欢跳上了一架旁人的马车,不见姝影。
  二人赶忙朝着车轱辘滚过的方位追去,“表小姐,您去哪儿啊,等等我们。”
  却被不知道从哪儿窜出的一双武卫横刀拦下。
  两人对视一眼,自知大事不妙,只当表小姐老实不过几日,又要逃跑。
  且得连滚带爬地朝浮云居折返回去,向陆元通禀。
  姜岁欢坐在晃动的车架上万分紧张。
  饶是她早在心中演练过数百次,可真到了这一日,仍不免有些露怯。
  这样怯态尽现,原本十拿九稳的把握一下就骤降至了五成。
  姜岁欢甩甩脑壳,压下腔中窘意。
  她谋划的这般周到,应是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闭上眼睛,将即将发生之事又在脑中试练了一通。
  待她拿到薛知好那处的缘薄后,她就带着证物去到高官云集的法坛上告讦凌氏的罪状。
  她不是傻的,自然知道法坛中定有尼庵常客。
  但她就不信那尼庵赐缘过在场的所有高官。就当那庵堂招缘过一半的官员足矣了吧?
  只要还有一半,哪怕是一小半的官员是为凌氏不同立场之人。
  那他们就一定会接过自己这张状书,并将这事闹大。
  朝堂之上暗流涌动,党同伐异之事频发,派系之争向来激烈。
  既然她甘愿做那把明刀,那不怕找不到与凌氏一脉对立的用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