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听到这话时,李长青正在收拾桌椅板凳,难免动作一僵,脱口而出:“你凭什么?”
  “你什么意思?”竹听眠眯起眼,“不要逼我在快乐的时候骂你。”
  “……不是啊,你人都没有啊。”李长青放下手里的东西,比划着说,“保洁、前台、服务、厨师,哦厨师有辛大嫂,那其他的人呢?”
  竹听眠问他:“我不是人?”
  李长青觉得重点压根就不是这个,所以欲言又止,先挑别的话问:“为什么是下周?”
  “因为下周洗衣机就能到,到了我就可以穿裙子,穿裙子就能出席大场面,比如开业。”竹听眠如此分析。
  居然还是因为洗衣机吗!
  穿裙子这事儿就有那么重要吗!
  李长青保持沉默。
  他的表情并不难懂,所以竹听眠变得很不客气,“你是在看不起我?你居然敢?”
  李长青已经可以面不改色接受她的一切质疑,重新开始收拾,“我会去问问人手,但镇里要凑出适合你这的,我得筛一筛。”
  既然说好要力挺这间民宿,他当然要行动多过语言才恰当,不然显得自己只是放空话。
  李长青开始回忆前人经验,哪几个岗位比较重要,得挑什么样的人,管理呢?还得有个可统筹的角色……
  竹听眠跟在他身后念叨:“想打人了。”
  李长青随口回:“打呗。”
  竹听眠立刻一拳砸到他后背上。
  感觉得出来,的确使了力,只是玩笑的成分比较多,而且她打到了肩胛骨,李长青听见她短促地吸了口气。
  很脆弱的一款人类。
  李长青再次搁下手里的东西,转身看她,“竹听眠,你打人啊?”
  “是啊。”竹听眠歪着头,故意摆出个相当拽的表情。
  下一秒,李长青原地躺下,哀声道:“打废了,快点赔钱。”
  “你不是吧?”竹听眠完全没想到他会这样,很是新奇地瞧了半天。
  李长青没有任何想要起来的打算,原本他也不会做这样的事,可就是不知为何非得较劲,如果这个人不按常理出牌,他就比她更夸张。
  总能赢一次。
  但不是这一次。
  因为竹听眠观察之后反馈的行为是一起躺下。
  “地上脏啊。”李长青叹着气说。
  “哇,从这个视角看,风景真的很不错。”竹听眠已经进入下一个流程。
  李长青没办法,只好半撑起身子试图把她拉起来,但竹听眠非常坚持,甚至把他扯回去躺好。
  “再瞧瞧,”她说,“偶尔这么来一下也挺好。”
  “是啊,”李长青笑起来,“吸收天地精华了。”
  “长青啊,”竹听眠后背这块地砖不平,她被被石头硌得难受,往小青年那边挪了点。
  她一动,他立马就变得紧绷绷。
  “干嘛?”
  “别担心那么多,说是做生意,我其实没那么着急,与其东拼西凑地找一堆人过来,不如耐心一点,有缘分的人凑在一起,日子才比较好过。”
  “而且啊,刚才不是已经和左右邻居讲好可以短借人力吗?一条街上的民宿,一起好才是真的好……”
  说话就说话,她越靠越近。
  李长青始终都没有给出任何回复,眼睛也一眨不眨。
  像是在练功。
  竹听眠说了一大堆却没得到回应,很快就离开,上楼去了。
  李长青终于开始动作。
  他做出一个很大胆的行为。
  他翻身,摸了摸竹听眠刚才躺过的地方,心里自我批评着,觉得这个行为多少有些不太正常,但是触摸的动作已从手指改为手掌。
  贴贴。
  *
  竹听眠一旦做出决定,无论如何都不肯改,民宿开业日期就这么定下。
  同她一样坚持的,还有风雨无阻前往堵门的齐群。
  又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李长青接到配货商的电话,立刻就出发前往老屋,准备把洗衣机下午就能到达的喜讯当面告知竹听眠。
  耍横的事情做起来很爽,但竹听眠压根不在乎任何粗陋言行,所以那群混混觉得自己挥拳向棉花,也为此觉得没意思。
  不出三天,仍然愿意陪伴齐群的人只剩下杠子。
  两人正同仇敌忾地怒瞪李长青,争取在最大程度之内散发恶意。
  李长青已经连叹气的想法都没有了,只当自己看不见,但还是在进门之前停住脚。
  他一边推门,一边对齐群说:“找点事儿做吧。”
  “f**k u!”
  这是一句尖锐而直白的辱骂,自院里响起。
  齐群十分满意于李长青的反应,代表他已经习惯这种声音,并且没少被骂。
  李长青往推开的门缝里望进去,对上一双睿智的眼睛,还瞧见了甘助理。
  骂人的是一只鸟,此刻很嚣张地站在架子上,看见有人进来,当即又骂了一声,并着脑袋一抖一抖地打量人。
  太秃了这鸟,李长青想。
  甘助理毕竟是商务人士,立刻同他打招呼。
  寒暄完,院里三人同时默契地安静下来,继续盯着那只鸟看。
  连门外的两个人都没忍住探头探脑。
  李长青绕着架子走了一圈,没忍住问:“它的毛呢?”
  甘助理笑道:“我正和竹小姐聊到这个。”
  李长青看向竹听眠。
  “孟春恩送我的开业礼物。”竹听眠的表情介于无语和好笑之间。
  鹦鹉果然有灵性,居然知道是在聊它,当场又说一遍发克。
  甘助理忍着笑开始介绍。
  理论上它是一只粉头葵花鹦鹉,很漂亮的那种,身白冠粉,模样讨喜。
  根据甘助理当场展示的照片来看是这样,可毕竟当事鸟就在面前,两相对比,残酷得像某宝上的买家秀和卖家秀。
  这只鹦鹉形容憔悴,身上没剩几根毛,甚至还带着坑坑洼洼的新老疤痕,只有头上的粉冠因为身体构造无法被它啄到而得以幸存,但也只剩零星几片,毕竟爪子抓得到。
  “都是它自己啄掉的?”李长青问,同时发现这鹦鹉即便瞧着很狼狈,但眼里还带着狠劲儿和不屑。
  看上去很有故事的样子。
  “是的。”甘助理继续介绍。
  此鸟遇人不淑,前主人好酒爱赌,赢钱骂人,醉酒打鸟,鹦鹉因此变得抑郁,自己拔自己的毛。
  后来被卖掉又被买掉,病情没有丝毫好转,倒是拥有很了不得的口癖——它激动就会挥舞失去羽毛的翅膀,然后大喊f**k u!
  平时也会讲其它的话,词汇量的积累程度比较感人,专攻脏话,张口就是一只邪恶秃毛鸡。
  孟春恩可怜它的遭遇,却没时间和精力对待这个受伤的灵魂,于是想到了竹听眠。
  甘助理说:“我的老t板认为它和您的气场很搭。”
  竹听眠当即痛心疾首地表示:“这是天大的误会。”
  甘助理表示以上发言只是代为转达,要他来说,竹小姐深耕慈善道路多年,自然心地善良,想必孟总也是明白这一点,又担心好友独自待在秋芒镇会无聊,这才把这只小可怜送过来。
  不愧是孟总的助理。
  这个高帽子架得毫无人为痕迹,一句话两头都夸到了位。
  问题是。
  她竹听眠怎么就是独自在秋芒镇里了呢?
  他李长青是不喘气了吗?
  李长青看看甘助理,又看向竹听眠。
  竹听眠并不缺乏人际交往经验,心下明白甘助理并无恶意,倒是对这只鹦鹉很有兴趣。
  她慢慢地伸出手,动作幅度并不大,鹦鹉却反应不小,焦躁又警惕地踏来踏去,爪子在鸟架上磕得咔咔作响。
  “你会咬我吗?”竹听眠把手指递到鹦鹉面前,轻声询问。
  它会。
  它真咬。
  话音未落,鸟嘴已经叼住她的手。
  劲儿还不小。
  甘助理双下巴都被吓出来了,天知道这个祖宗一双手有多么值钱。
  李长青已经准备出手干预,却被竹听眠抬起另一只手拦下。
  “等等。”她说话时眼睛看着鹦鹉。
  鹦鹉紧紧闭着眼,显然已经形成了某种条件反射,与其说这个行为是攻击,不如说是害怕到极点而不得不做的事情。
  它似乎在等待惩罚降临,但过了一会,没有大声斥责,也没有人打它,它才不确定地睁开眼。
  此时竹听眠手上那一块皮肤依然被鸟喙钳着,变红,发紫。
  鹦鹉叼着她的手,不确定地“咕咕”两声,继续不安地在架子上踏步,眼睛不断地变换视角观察眼前这个人类。
  僵持了会,它慢慢松开力气,竹听眠却没有着急抽回手。
  “以后不会让你受伤啦。”她交付承诺。
  她一直都有自己的一套逻辑,总能用独特的方式解决问题。
  李长青细看这个人的侧脸,看清她从未明讲的耐心和悲悯,自己心里也软得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