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那么李长青就会顺势威胁两句, 继而把人放下。
  可她一声不吭, 动都不动。
  李长青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把人又掂了掂。
  终于,肩上那人说话了。
  “你赔我碎碎冰。”
  不合时宜, 过分冷静, 而且略显荒谬。
  这种情况下,她居然只在意零食。
  早在李长青明白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那个瞬间,他的心脏就快要穿胸而出。
  情绪翻译是:紧张, 害羞,无措。
  而她呢。
  还碎碎冰。
  城里人也太过斤斤计较。
  不太公平, 李长青想。
  她没有生气, 没有挣扎, 甚至不对这个冒失行为加以斥责,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明明人还在他肩上挂着呢。
  真的不太公平。
  李长青不晓得自己怎么了, 尴尬之余,甚至有些受伤。
  理智上他庆幸她没有大做文章,可私心里还是难受。
  竹听眠真的很有手段。
  李长青认清这一点,默不吭声地把人放下。
  “力气真大。”竹听眠站稳之后晃了晃身子, 回头想跟人继续说话。
  哪还看得见人,倒是能听见慌张远离的脚步声。
  竹听眠自己收拾地上的碎碎冰。
  腾空而起的刹那,身体对突发情况做出应对, 所有感官都变得无比灵敏。
  蛮横又无措的力道,不规则的呼吸,软着腔请求的声音,因为害羞而躲避的视线,还有他身上的味道。
  一切的,来自他的。
  随着这段猝然出现的记忆被封存妥当,再在此刻纠缠、放大。
  她用手背按住发烫的眼皮,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李长青这一跑就是大半天,直到晚上竹听眠才知道他跑去了县城里,并且要留在县城过夜。再细问下去,又无论如何不肯说自己是干嘛去。
  【跑路要紧】:好吧,那你明天什么时候回来?
  【聊天请投币】:别管。
  (撤回)
  【聊天请投币】:你别管。
  竹听眠没明白这个撤回的意义在哪里,仿佛多加了一个人称代词就会多么不一样。
  她丢开手机,效率极低地收拾行李,没几分钟就感受到疲惫,干脆窝进椅子里选了个电影看,上世纪的老电影,质感厚重,很适合独处时观看。
  男女主被命运倾轧,不得不在码头含泪别离,男士竭力忍住悲痛,以至于说话时下巴都在颤抖,他紧紧拥着爱人,“我们不要说再见,因为这不是我的本意。”
  女主死死揪着他的领子,像是恨不得把他攥进自己的生命里。
  她说:“我也不会再向人打听你的消息。”
  配乐响起,整个画面充满一种事毕于今的痛楚与无力,竹听眠很是为他们伤感,觉得自己一颗心也酸胀起来。
  爱情的苦果然还是看别人吃比较有代入感。
  男主恰到好处地滑下眼泪一颗,他说:“滴——”
  微信提醒音踩住了他的台词。
  李长青的那条消息弹出来,刚刚好挡住男主眼睛。
  【聊天请投币】:你真的不问?
  竹听眠忍了忍,迅速让这条消息离开视野,强行续上情绪,专注电影。
  小提琴哀哀怨怨,似泣似诉,爱深似海,居然让离别愁绪生出恨意,恨他没办法留下自己,恨自己无能同他拥有以后。
  或是为了让自己可以走得干脆一些,或是不甘心使然。
  相爱的人居然说起伤人的话。
  女主推开爱人,“你这样舍得,果然对我没有太多真心!”
  男主着急得不行,赶紧大力拥过她,“我滴——”
  “我服了。”竹听眠瞪着那条消息。
  因为电影画幅的变化,这次李长青拦在男主的嘴巴上面。
  【聊天请投币】:我发现你情商太低。
  很无理取闹的几个汉字,简直有些恃宠而骄,像是非得竹听眠质问他下午是不是害羞所以跑掉,然后再让他害羞一遍。
  竹听眠哪里能忍,立马拨打视频电话过去。
  直到通讯自动结束都无人接听。
  拨第二个,半天才接起。
  “干,干什么啊。”李长青脸都不露。
  “这句话我问比较合适,”竹听眠敲了敲屏幕,“你看起来好像很想聊天。”
  “我哪有,”李长青完全不认账,又变得小声,“也别打视频啊。”
  “长青啊,你进城去干坏事了?”竹听眠捧起平板,把脸凑过去,睁大了眼打量。
  “你别乱讲啊,男人也要名声的。”李长青立马转动手机,拍了一遍房间角落,甚至连浴室都照顾到,生怕拍漏了哪个角落。
  他住标间,没有刻意追求体验,就是县城里普通的小招待所,镜头最终对准被烟气熏成土黄色的墙纸。
  “就是很普通的地方。”
  “干嘛去?”竹听眠问他。
  李长青立刻回答:“很快你就能知道。”
  就差把“我来给你问洗衣机”编辑成文字发送过来了。
  欲盖弥彰。
  “跑了几件事儿啊?”竹听眠又问。
  她虽然对洗衣机有所坚持,但也并不会高兴于李长青就为这事儿来回两小时车程。
  “我还去补习班里考了个试,之前一直做题,觉得还不错,干脆过来试一试。”李长青压根就拦不住高兴。
  竹听眠很快会意,故意问:“话这么多,是不是没考好?”
  “特别好!”李长青的手机晃了晃,和他的声音一样愉悦,“刚才还给老妈发了照片。”
  其实这个人大部分时候能够做到在交谈中掩饰情绪,而且很多场面都能扛得住,此刻快乐得这么坦率,不难想到他除了因为考得好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
  开启新生活,当真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儿,随时随地都能乐呵。
  “长青啊,”竹听眠右手已经隐隐作痛,干脆撤开,只靠左手歪歪斜斜地抬着平板,人和声音都同步变得懒洋洋。
  她问:“你之前是不是学习很好?”
  “没人和你说啊?”
  李长青觉得按照竹听眠这种社交能力,应该都知道了。
  可是她讲:“我要听你说。”
  “也没什么,专业第一进去的,”李长青晃着身子补充,“数字经济。”
  两人不晓得是何时积累起的默契,偶尔会在闲聊中掺杂些过往历史,一点点把自己介绍,不快不慢,总是在恰到好处的时候。
  竹听眠面上浮出笑容,为他开心,也像是在玩按压盲盒,在不同的时候按下不同颜色的纸片,就能收获里面的小小惊喜。
  “吃力吗?”t她问。
  李长青安静了会,说:“还好。”
  那就是吃力了。
  经过五年的空白期,中间也没精力继续维持学习,再想以应届生的身份重新回到原来的学校已经不太现实,目前要怎么考,预期又是怎么样,还有之后打算如何……
  这些都不是急需解决的问题,所以也没必要在此时细细详聊。
  竹听眠告诉他快点回来,讲自己真的很想穿裙子。
  因为单手举着平板,所以画面不太稳定,像小船在静夜暖灯中摇晃,那张脸倾斜着,懒洋洋地说着话,发丝随着动作漾出很柔和的波纹。
  屏幕能容放的东西太少,她的脸成了唯一的光源。
  李长青看了会,莫名觉得肚子很热,只好赶紧找借口说太晚了,要睡觉。
  竹听眠倒是没讲什么,“你要睡就睡,别再发消息打扰我。”
  李长青本来已经准备按下挂断键,听完这话难免快速发问:“忙什么了就打扰你?”
  “你别管。”竹听眠将原话奉还。
  通话最终停在她的脸上。
  李长青盯着那张脸笑了一声,界面很快变成聊天框,上一条消息还是自己指责她没有情商。
  他的视线挪到竹听眠的头像上,那是李长青做的门框。
  原先铺在地上,后来架到院前,现在静静停在眼前,背后是一个人,拥有清晰到无需回忆的笑脸。
  他很轻很慢地抬起拇指,想要碰一碰,好像只是这样一个动作,就可以越过数十公里距离碰到那个人。
  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句话清晰地划过他的脑海,随之而来的是另一个问题:你在做什么李长青?
  答案是未可知,但李长青的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他甩手,电话屏幕向下扑进床里。
  好半天,李长青才重新动作,他小心翼翼地避开手机躺去床上。房间里很安静,听得见楼下小贩的叫卖声,夜市同心跳声一样鼓噪。
  他记得自己的手臂是如何捞起她的腰,碎花夏装拦不住体温。
  最难忘的,是那一刻竹听眠也曾有过轻微颤抖,即便面上若无其事,甚至还主动岔开话题。
  可李长青记得她的柔软、颤抖、轻呼,全部烙到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