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你别总想左右有人,旅游旺季还没到,即便住着游客,这突然停电人家也心慌,何况雨大得要命,万一坏人绕进来,人家不一定能听见你喊呢,再说了,现在这个社会你总得防着点……”
  竹听眠靠坐在桌边,捧着自己受伤的右手,视线随着他来回晃动。
  坏人没瞧见,倒是瞧见一个嘀嘀咕咕的小狗。
  应急灯的光并不柔和,但蓝白光线很能强调李长青身体的所有轮廓,动作都变得十分清晰。
  试问,在你已经做好准备独自等待暴雨过去时,有个人冒雨前来,告诉说要给你添一盏灯。
  你真的能够不动容吗?
  竹听眠不能,并且为此觉得温暖而平静。
  这样的李长青实在很可爱,让她想起某种善良的水果——无籽西瓜。
  说起来,不需要很麻烦剥皮或者吐籽的水果都很善良。
  竹听眠突然有点想吃黄桃干。
  李长青一鼓作气地发表完自己关于独身女性的安全看法后,一转头,瞧见这个人不知什么时候拎着包水果干正吃得尽兴。
  “你没认真听。”
  “你要不要吃?”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李长青先败下阵来,“我真是佩服你。”
  话虽如此,他还是伸手接过黄桃干,塞进嘴里,嚼得满口酸甜。
  “你还是很上道的嘛。”竹听眠对他愿意接受零食的行为很满意。
  “我要是不吃,你指不定能说出什么话呢。”李长青哼笑一声,走到窗边,很认地观察雨势。
  雨点像暴徒一样攻击着玻璃,偶尔闪电亮起,小青年的侧脸为此分明一瞬。
  他又转头问:“所以我刚才说的安全问题,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李长青,还生我的气吗?”竹听眠没头没脑地问,又说,“不是故意要伤害你。”
  李长青明白她是主动提起房款的事。
  可那天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很久,猝然在这个暴雨夜被提起,一间房两个人四面墙,似乎没有搪塞的余地。
  真要聊起,那就要说明前因后果,李长青把这句话当做一个模糊且正式的和好信号。
  虽然在他认为,他们已经和解,却也不影响他顺杆而下。
  “那天我说话也不太中听。”李长青说。
  “不中听吗?”竹听眠低声重复,“我倒是觉得你是脾气太好。”
  李长青茫然地看着她,不清楚该用什么言语回应比较好,听起来像是她在描述被说得不够狠。
  “有人告诉过我,真心的关系取决于互相之间分享多少脆弱,”竹听眠说,“可是于我而言,分享多少脆弱取决于获得了多少信任感以及安全感。”
  李长青垂下眼。
  这句话他听过的,在第一次他询问竹听眠为什么要到小镇来的时候。
  “我是不是有点神神叨叨的?”面对李长青的沉默,竹听眠如此说,“我不太正常,对吧?”
  她情绪闪回这个反应比较严重,退行时间很长,王老师评估是结果表示她拥有强烈的毒性羞耻感,会表现出自我遗弃,甚至持续性自我攻击以及批判。
  很长一段时间里,竹听眠都在严格执行自己是人生信条:没死就行,不行就死。
  理论上来说比较消极。
  万事不上心可以避免很多麻烦,重新创造连接无疑是痛苦并且艰难的,她有些畏首畏尾,又跃跃欲试。
  竹听眠很想知道李长青会如何回应。
  “我会一直生气,直到你和我说明所有原因,”李长青坦诚得像一颗透明的玻璃珠,又想起曾经在网上看过的那些缩影,“但是你有难言之隐的话,不说也没关系,因为我也没有全部告诉你。而且,要是发生了那么多让人难受的事,正常才是不正常吧。”
  借着黑暗,反正也瞧不清表情,李长青一股脑说完。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会给你送蜡烛。”
  来电了。
  短促细微的电流声之后,灯光猝然而至,暖光立时填满房间。
  竹听眠怔然地看清了李长青。
  突然的明亮让李长青感到不适应。
  刚才那种隐秘的,只属于黑暗的氛围被突然打破,两人之间出现短暂的尴尬。
  “你让我有些意外了。”竹听眠说轻笑着收回目光,去桌边给手机充电。
  李长青注意到她嘴角的弧度,不是平时挂着的调侃,也不是礼貌性的,看起来本能又真实。
  又一声雷响,助力李长青开口说话。
  他指指门口,“我走了,我俩大晚上呆在一起让人知道不好,”顿了一秒,又说,“对你不好。”
  竹听眠说:“不是你光着身子干活的时候了?”
  “穿着裤子呢。”李长青笑着看了她一眼,转头出门。
  他脚步匆匆,离开前特意关上院门,才想起要让竹听眠下来从里面上锁,未料抬头一瞧,那个人居然把灯给关了。
  【聊天请投币】:下来锁你的院门,关灯干什么?
  李长青在院门外等了一会,大概是手机终于开机,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跑路要紧】:因为有人给我送了蜡烛,我要点来看看。
  她提起得太过直白,李长青看着屏幕,雨水飘飞沾到上面,文字有一瞬模糊,他抬手抹去,同时感到某种温热漫过心头。
  李长青给竹听眠带去的是普通蜡烛,红油粗蜡白色棉芯,比较原始的照明工具。
  他没再上楼,不清楚竹听眠点燃蜡烛时具体是什么场景,但扛不住年轻爱幻想,总觉得斑斑烫蜡点到自己身上,东灼一下,西燎一下。
  竹听眠问他到家没,又说晚安。
  李长青才进门槛,没收拾自己,忙着一一回复消息,准备上楼时被老妈拦下。
  “你过来跟我聊聊。”陈兰拍拍沙发。
  李长青立刻挂好雨衣乖乖过去,结果老妈看上去比他还紧张。
  早些年,早到李长青将将十多岁出头的时候,家里还喜欢用这种话题打趣,比如长青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呀,或者教育:长青不准乱牵女孩子,如果真的很喜欢,就要拿出全部的诚意对待。
  也是因为这种教育,李长青人生中有史以来第一次察觉到喜欢的苗头,立刻就说要结婚,也因此骄傲地回家宣布过。
  没敢细看人家长什么样已经是天大的笑话,奈何身边但凡有人了解一二,逢年过节必要谈起。(此处点名三叔李慎)
  稍微懂事一些之后,无论何时想起来都很想穿越回去捂住自己的嘴巴。
  但今时不同往日,长青已过法定婚龄,要说之前陈兰还能试探发问,那是因为没有具体询问目标,今晚瞧他对小竹老板这么上心,实在很难不往那方面去想。
  头次郑重询问这个问题,当妈的有些不知如何开口,决定先说重点。
  “我们家可能娶不起小竹老板那样的人。”
  此话配合屋外惊雷具有奇效。
  “什么,怎么就娶了呀!”李长青没意识到自己声音有多大,慌张地眨巴眼说,“不是的,我不是要和她处对象,我就是,要多陪陪她。”
  陈兰没听明白,“你记得人家爱吃什么,大暴雨了都没听你问问我呢,先往人那跑,你不是要处对象?”
  “吃醋啦?”李长青嬉皮笑脸地凑去老妈面前。
  “去,”陈兰推开他,又郑重说,“妈不是要打击你,就是担心你。”
  李长青晃了晃老妈的手,“我不能放她一个人待着,她的助理也时常提醒我关照她,你不知道,她吃了苦。”
  “什么苦?”陈兰毕竟是和儿子一起从灾难中走出来的人,可从没听见自己儿子说过苦。
  也没必要t瞒着老妈,李长青先请求她不要跟风和镇里那些人嚼舌根,最后尽量简短地把自己所了解的故事讲述出来。
  “我吧,我也不晓得弹钢琴到她那个阶段算怎么个事儿,但是你想啊,她弹了那么多年琴,被那么多人夸过,拿奖拿到手软的。突然有一天受了伤,手明明还在呢,但再也不能弹琴,她得多难受啊。”李长青脸都说得皱了起来。
  “要不是那会孙明在网上看到,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事儿呢,她也不说。”
  陈兰安静了会,也觉得心酸,若有所思地说:“可能是因为她跟你不熟吧,所以不乐意和你讲。”
  李长青:“……妈。”
  “你真不喜欢人家啊?”陈兰好歹活了这么多年。
  “我不……”李长青回答。
  陈兰也不再追问,只说:“她一个丫头,跑我们这来,虽然现在镇里不像之前那么穷,人也长了眼界,妈妈是感激她买房,让我们走出困境,但是妈妈也怕你难过。”
  “小竹老板太好了,长得好,会做人,体体面面的,你吧……”陈兰欲言又止。
  李长青笑开了,“我怎么了,你教养出来的儿子啊,有点自信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