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五官酷似虞侍郎,脸型和骨架则像极了虞二夫人。
  虞仕白倒是与她恰恰相反,五官像极了虞二夫人,脸型和骨架酷似虞侍郎。
  致使不知底细的人常常猜不出这是亲兄妹……
  天下间就没有不爱听别人夸赞自己孩儿的娘亲,虞二夫人自然不例外。
  “芝娘的底子在那里,再如何也丑不了的。”她莞尔一笑,眼底溢出骄傲,“只是幼时长得慢,才那般干瘦矮小,再加上性格跳脱,终日满园子跑,招猫惹狗的,把个小脸晒得又黑又红,假小子似的。”
  “小孩子都那般,如今长大立刻变成淑女,多娴雅多文静,欺霜赛雪,像极了夫人您。”徐掌柜不吝夸赞,“哪有一丁点夫人您说的小子模样。”
  众人掩口哄笑。
  虞兰芝也抿笑。
  徐掌柜是生意人,惯会奉承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今天这番赞誉听起来夸张,仔细一想,竟全部属实……难得她说了一回贴切的话。
  虞家五娘当真令人惊艳。
  临近晚膳时分,下人前来回禀,“老爷今晚要在公署当值,吩咐小的传话请您早些安歇,不必留灯。”
  不留灯便是不回府了,这是要当值一宿。
  虞二夫人点点头,“好。”又问,“公署那边,用不用送床薄衾?”
  下人道:“回夫人,不用的。老爷要亲自接见回京述职和留任的官员,还要与各位大人商讨盐铁司的新官员任命。”
  能坐在椅子上休息片刻就不错,用不上薄衾。
  虞二夫人轻轻叹息。
  虞兰芝不动声色挨近,乖巧地帮阿娘捏肩膀。
  且说尚书省的六部,各部上官皆为一名尚书加两名侍郎。
  当中以吏部为六部之首,实权在握,影响力不必赘述,竞争素来最为激烈。
  陆添稳坐尚书之位,旁人想都不敢想的,侍郎之位,其中左侍郎虞谨稳如泰山,也不好想,但右侍郎之位就不好说了,从先帝开始到今时今日已换过三茬。
  就在今日,十月初五,吏部迎来一位梁姓右侍郎,梁侍郎虽居右,却大有来头,无人敢轻视。此乃德尚坊的梁氏子弟,梁氏一门两侯,时人称德尚坊东西梁府。
  这位梁侍郎便是东府文信侯的弟弟,梁仆射的三叔父。
  日西时分,落日余晖笼罩着火烧云,清透的橙色。
  宫城内,右银台门附近缓缓驶来一辆青帷骡车,乃正四品叶尚宫的车驾。
  皇宫等级森严,宫城外尚且好说,一旦入其内,亲王及以上持有特殊恩准才有乘坐马车的资格,便是骡车,也不一般,至少也得劳苦功高。
  叶尚宫得此恩准倒也不是功劳苦劳远胜常人,而是她的腿受了伤,又确实勤勤恳恳劳苦几十年,在尚宫这个位置上不说多出彩,但绝对没出过错,于是陈太后特赏她一次乘车之权。
  大瑭女官做到尚宫这个等级每年皆有一次探亲假,三日期限,家远的等同没有。
  叶尚宫是土生土长的洛京人,腿受伤后当值不便,告了三日假回家。
  当值金吾卫上前查验腰牌,登记册籍,一套繁琐流程下来还要挑开帘子查看一番。
  不大不小的车厢,一览无余,木质的坐榻上坐着气色不太好的叶尚宫,左手边一只不大不小的包裹。
  黑漆拐杖斜放身前。
  此外再无一丝多余物件。
  不等金吾卫开口,叶尚宫自觉地递上包裹。
  宫里生活二十余年的老人,懂规矩。
  金吾卫例行检查,合乎规制,遂双手奉还,道一声响亮的“过”。
  骡车轮毂再次转动,缓缓驶出了右银台门,穿过长长的甬道,直奔皇城,最后从仁尚门离开。
  一直行驶至郊外的私人宅院内。
  早有护卫上前搀扶叶尚宫下车,紧接着摸到坐榻的机括,逆时针扭三圈,坐榻宛如一只大箱子轰然打开长盖。
  箱内有人,敏王魏昭。
  重见天日,他深色肃然离开骡车,由护卫引路,往宅院正堂走去。
  正堂如玉的年轻人背身而立,仰首欣赏堂中央悬挂的《观沧海》挂屏,听见脚步声才转身。
  众护卫弯身退下,关上门扇。
  正堂只余二人相对。
  陆宜洲:“殿下。”
  敏王望着他:“本王见到了母后。”
  原以为这一生都等不到那样的机会了。
  陆宜洲含笑:“恭喜殿下。太后可有告知另一半虎符?”
  敏王缓缓点头,又摇了摇头,“如你所说,虎符的秘密唯有中宫知晓,母后只是知晓……”
  但拿不到。
  陆宜洲凝眸:“在哪儿?”
  “明堂,地宫。”
  “地宫?”
  敏王抿了抿唇,“父皇生前所建,也不全是,是前朝帝王建了一半,父皇又将其修建完善。”
  寻常富贵人家都会有个暗室暗道,防贼防祸还能收藏奇珍异宝,换成帝王之家,则是地宫。
  有着与众不同的意义。
  关键时刻保命用的。
  高处不胜寒,历代皇帝都有老百姓闻所未闻的自保手段。
  建一座地宫只能说明皇帝有钱。
  此事非同小可,稍有不慎,竹篮打水一场空,更怕为她人做嫁衣。
  要进明堂定然无法光明正大,地宫之事也绝对不能让第四个人知晓。
  陆宜洲十分乐观,“有地宫必然有机括,慢慢找总能找到。”
  冯太后出入不便自然不抱希望。
  但陆宜洲有办法。
  有那么一瞬间,他眸光如炬,兴奋不已。
  莫名有趣。
  敏王突然觉得陆宜洲面对攸关生死的权谋博弈,有种超乎常人的胜券在握,跟玩儿一样……
  且他玩的很好,比任何人都出色。
  天生的高手。
  月色中天,长空如墨。
  冯太后端坐正殿宝座,平静地打量“不速之客”。
  她这么大的年纪,自然不会惧怕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郎君。
  这么晚见太后于理不合,但不晚的话不方便。
  宫人内侍全都垂着脸弯着腰,大气不敢喘。
  梁元序上前恭恭敬敬行礼,“微臣见过太后,太后千岁千千岁。”
  冯太后勾了勾唇角,“不知梁仆射深夜造访有何要事?”
  梁元序负手而立,“不知太后可否告知先帝托付于您的另一半虎符?”
  冯太后挑眉,“梁仆射一介文臣,打听虎符作何?难不成要上马为我大瑭戍边而去?”
  眼神轻蔑,哂笑凉凉。
  出身武将世家的冯太后本来就瞧不起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心眼多者尤甚。
  烛光如晕,梁元序侧面的剪影显得有些不真实,“如有需要的话,微臣也能上马戍边。但您得知道,现在的状况,谁说了算,规则谁来定。”
  冯太后捻佛珠的手用力顿住。
  “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她眸光熠熠,苍白脸上的双目酽酽的黑,“皇帝身中慢性烈毒,大皇子活不过两年,随时殒命,小梁妃腹中连男女都不确定,哀家看小梁大人不用虎符,也做的诸侯。”
  梁元序撩起眼皮,扬唇,“太后不如把讥讽的力气用来感谢微臣当日之仁,您才有幸活至今时。”
  半枚虎符,是这场棋局里最让人不安的变数。
  年轻郎君,拂袖阔步离开。
  冯太后对月凝眸良久,嗤笑一声。
  紫宸殿那位身中慢性烈毒的皇帝夜半惊醒,身边的宫女立即爬起,轻抚他胸膛,“皇上。”
  皇帝揉了揉眉心,呆坐片刻,思绪回笼。
  先前闯下大祸,他成了一位被禁足的皇帝。
  回忆不禁浮现那日的惨痛画面。
  梁元序请来三位御医为他“治病”,把他半条命又给治去了一半。
  他痛得死去活来,痛骂梁元序乱臣贼子,心如蛇蝎,可当看清“蛇蝎”眸中不加掩饰的杀意,登时怂了。
  濒临崩溃的人,求生欲拉满。皇帝灵机一动,嘶声喊道:“没得逞,朕没得逞!朕打不过她,从头到尾都是朕单方面挨打。”
  他未能伤害那个小娘子。
  蛇蝎炽烈燃烧的双眸果然熄灭,归于平静。
  皇帝吐了口血晕倒。
  梁元序疯了。
  那一刻,杀意凛冽,是真要他死。
  不过他本来也活不久的。
  怎么就到了这一步呢?
  皇帝荒唐,却不是真正的蠢。
  事实上他生不逢时,又被架空,只能像狗一样活着,随意发-泄、闯祸。
  当小内侍跪地求他住手,告诉他那是虞掌固,他就知道了小娘子的身份,却假装不知道。
  荒唐到底。
  装疯卖傻。
  非礼虞掌固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报复。
  挑拨陆梁两大世家的矛盾。
  妄想夹缝中寻得一线生机。
  殊不知他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且虞掌固也没有受到实质性伤害,反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