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但年轻不是缺点,皇帝最重视的沉稳与严谨,梁元序都有,还能完美应对各种刁难,草拟诏敕。
  年轻反倒成了如虎添翼的优点,精力旺盛,朝气蓬勃。
  “梁爱卿,窗外有什么景色?”皇帝揉了揉眼睛,奏章太多,看不完的。
  “回陛下,山茶盛开,很是悦目。”梁元序毕恭毕敬答。
  那群斋娘也已依依不舍离去。
  说起山茶,皇帝向来严肃低沉的脸漾起一阵温柔,但他不再年轻,若不仔细看去,比温柔更醒目的是皱纹与暗沉。
  “辰妃,最喜欢这些花。”皇帝说。
  皇帝口中的辰妃年仅二十八,比他足足小了三十七岁。
  关于辰妃,传言来自民间,一位道观清修的坤道(指女道士)。那年上元节,祭祀太一,于一株白山茶下邂逅威严的帝王,二人一见钟情,立下山盟海誓,从此大曜宫多了个倾国倾城的辰妃,宠冠六宫。
  梁元序唇畔弯起恰到好处的笑,皇帝说话不能没有回应,所以他回:“是的陛下,娘娘喜欢花。”
  那之后,便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皇帝沉吟片刻,幽幽道:“去看看她吧,最近她身子不太好,许是想念故人。”
  梁元序轻撩衣摆端端正正叩首,“是,陛下。”
  能让皇帝松口,想来辰妃的身子是真的不太好了。
  梁元序如画的眉眼平静没有波澜,清冷的好似一捧雪。
  皇帝不以为意,这孩子长得像辰妃,气质都冷冷清清的,冰山一样,也不知什么人才能让他们升起柔软的温度。
  辰妃的宫殿紧挨着紫宸宫,不需要走太久。
  小内侍弯着腰在前面引路,“梁舍人注意脚下,梁舍人请。”
  梁元序就迈了进去。
  恢宏华丽,珠帘绣幕,地上铺的是御窑烧制的金砖,冬暖夏凉,光可鉴人。
  穿过一层层云烟鲛纱,辰妃娘娘正歇在那方宽阔的玫瑰榻上,听见脚步声眼皮也没抬。
  这世上不用通传就能肆无忌惮接近她的人,只有一个。
  但这回她猜错了。
  有熟悉的气息钻入鼻端,抬眼,是冰凉的表情,温暖的眼睛。
  “姐姐。”梁元序上前,单膝跪在榻下附近。
  惊喜来得太突然,辰妃挣扎着,最终在梁元序的帮助下才坐直身体。
  “三郎。”辰妃泣不成声。
  “姐姐,我在。”
  梁家长房的嫡长女梁意浓,已故鲁王的王妃,梁元序一母同胞的姐姐,如今叫李婉意,辰妃。
  辰妃面颊苍白,双目微亮,仿佛一张黑白的水墨绝色佳人,可在确认是梁元序那一瞬,逐渐幻化为有血有肉的真人。
  “姐姐,祖母得知你身子不好,每天都睡不着觉,吃不下饭,我就诓她说早就见过你,你还像从前一样爱笑,她听了立刻精神起来。”梁元序稍稍用力,握了握辰妃的手臂,瘦弱的,仿佛一折就要断了。
  他得鼓励她,“我们都记着你呢。要好好的,活着。活着有朝一日总会看到我们家种的那些花,白山茶已经比墙还高。”
  辰妃说不出话,只是点头,喉头一痒,咳嗽数声,气息喘喘。
  梁元序轻拍她单薄后背,帮她缓缓气,“我们等你回家,你可不
  能懈怠哦。”
  辰妃终于笑了,这是把她当小孩子哄呢。
  三郎从小天资过人,唯独不太会同小娘子相处,但对家里的姐姐妹妹无不爱护,可惜鼓励人的口头禅来来回回就那句“不能懈怠哦”。
  总算被大家抓到短处,都学他说话,重复“不能懈怠哦”,连璃娘也加入,小娘子们围成一圈“欺负”他,他也不生气。
  那样无忧无虑的时光,恍若前世。
  辰妃用力抓住弟弟的手,才发现自己的手枯瘦如枝,凉如冰,“我睡一会儿,你别走。”
  “嗯,我不走。”梁元序又给她添一层锦被。
  她虚弱得厉害,闭上眼一动不动,似昏似睡,唯余微弱呼吸。
  梁元序唇角轻抿。
  宫殿外,初见香妃山茶的女孩们,久久未能走出惊艳,由惊艳生羡,叹一句:住在宫里的娘娘们,每天得多幸福呀。
  转念一想,皇帝的年纪同她们祖父差不多,甚至更老,似乎又不那么幸福了,琼楼玉宇突然就没那么光鲜。
  虞兰芝的小脑瓜也惦记着惊鸿一瞥,那般美的花儿与香气,没有人能无动于衷。
  不过她的惦记持续不了多久,世上有那么多新鲜有趣的事,都在等她探索。
  这日,回到府中,她梳洗一番,款款走去上房给阿娘请安,老远就瞧见月洞门附近的小厮寿安,正同阿娘院子里的小丫头踢毽子,公鸡尾羽做的,又好看又威风。
  寿安是沈舟辞的小厮,今年才九岁,鬼精鬼精的小人儿。他在这里,想必沈家母子也在。
  沈家母子前来拜访虞府,一则探探虞相致仕的风波,二则为的节礼。
  所谓节礼其实就是一种变相的互惠互利。
  沈家想要在洛京长久立足,等闲离不开虞侍郎的庇护,自然得想着法子拉近关系,再没有比礼尚往来更体面的。
  于是每年的小雪前后,沈太太和沈舟辞定会登门拜访。
  上房明间里,沈太太亲和热络,同虞二夫人侃侃而谈。
  虞二夫人含笑道:“嫂嫂哪里的话,我们是一家人,不要生分了,惯例就行,今年给的也太多。你和哥哥还要为四郎张罗亲事呢。”
  沈太太笑道:“赚得多才给的多,这是好事。连圆丘的那边也落在咱们家,你哥哥高兴的都胖了一圈。”
  说话间婢女通传五娘子到了。
  沈太太忙转过头,眉目慈蔼,“芝娘回来了,快让舅母看看。”
  虞兰芝端端正正问安,就被沈太太一把捞起,端详几番,赞不绝口,“越长越漂亮了我的心肝,谁说我家芝娘长不高,这不一年高过一年,随她三舅舅,晚长个,后面几年必定猛蹿。”
  这话虽说是恭维,却也是实话,且还正中下怀,虞兰芝抿笑,欣欣然。
  也无比期待自己长成一个身段高挑,胸-脯鼓鼓的小娘子,昂首挺胸地经过梁元序,就不信他还两眼空空。
  第20章 第20章“因为……”他停顿,看……
  给长辈请完安,虞兰芝就借口回去练字逃离明间。
  三舅母的热情,令人难以招架。
  寿安望见五娘子虞兰芝行色匆匆走出,立即笑眯眯迎上去,从褡裢掏出一方锦盒,“公子说这个给您玩。”
  一只毽子和一条百索躺在盒内,毽子羽毛末端乌黑闪金、底部则是雪白的绒毛,百索是五彩的松江麻线编就,做工相当精致。
  不算昂贵,也没有冒犯之意的小礼物,表哥送给表妹的。
  虞兰芝看了眼,春樱笑着收下,打赏小厮一粒小银馃子,比礼物贵,既不当众扫了亲戚脸面也没有欠沈舟辞。
  回到房中,虞兰芝才发现锦盒底下压着两朵新鲜的香妃茶花。
  有时候她还挺佩服沈舟辞的韧性,但凡自己有他一半的功力,说不定早把梁元序追到手。
  这厢沈太太照旧同虞二夫人叙着话儿。
  这是个标准的商户人家的女儿,能说会道,精明世故,有着与虞兰芝三舅舅截然相反的性格,为人底色还算良善,也不乏一些内宅妇人的蝇营狗苟。
  自从迎娶虞兰芝进门无望,沈太太便开始一门心思经营亲戚感情,这条路倒还真让她走对了。
  做不成亲家做亲戚,完全不亏。
  只要牢牢抱住虞侍郎这条门路,何愁将来四郎捞不到一个大肥缺。
  虞侍郎任职的衙门乃六部之首——吏部。在官员的选拔、考核等方面有着极高的话语权,某些权力甚至可以越过尚书,直接做决定。
  毕竟尚书参与机要,偏重治国大事,衙门琐碎多半交由副官侍郎全权处理。
  此外,那吏部尚书又是虞家二房的亲家。
  沈太太几经盘算,嘴都笑裂开,往后她出去说自己和仁安坊陆家沾亲带故也不为过吧。
  不枉她在虞二夫人出嫁前,有意交好,稳固了姑嫂之谊。
  那时沈太太就琢磨还是探花的虞侍郎不简单,能屈能伸,为了求娶沈家娇女吃尽苦头。
  这也是虞老夫人至今不喜虞二夫人的缘故。
  虞老夫人咽不下那口气啊,辛辛苦苦养大的嫡次子,最优秀的一个孩子,在外面给小官商户女当狗,直把她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陆老夫人与满眼都是门第的虞老夫人截然相反,只要家世过得去,人品相貌没问题,她更愿意收敛锋芒。
  旧事重提,陆大夫人的委屈再次涌了上来,拿帕子一个劲沾眼角,怨道:“我问过七郎的意思,他忙得顾不上,让我随便挑,大老爷也说让我做主,反正都不差,于是我就和宋家心照不宣对上眼,您中途突然来一手,我到现在还没脸见宋夫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