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寥寥幸存者里,就有小山,以及当年那个河工的儿子——赵小勾。
  他们被胤禛纳入麾下,成了粘杆处最初的暗部。
  未来血雨腥风的几十年里便是他们为胤禛去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
  胤禛再看眼前慈恩善堂的和乐光景,隔世之感扑面而来,或许前世陈婆的心愿便是眼下这般,但胤禛非但没有做到,反而让小山替他上刀山下火海。
  其实小山是柄不错的暗刃,若能好好培养,必如前世那般,为他做事无往不利。
  陈婆看见胤禛的眼神几度变幻,复杂得她全然看不懂,她只当贵人与福晋闹不和,看这情状怕还闹得颇僵。
  “斗嘴啦?”
  “……”胤禛蹙眉,回过神来,看见陈婆关切的眼神。
  “咳,并未。”
  “必然有了。”陈婆了然笑道,“小四呐,这些年婆子可不是白活的,你这孩子的性情,婆子还能摸不准几分?”
  冷不防,胤禛眉头又拧了下,心中不禁好笑。“小四”,这称呼当真是许久未听见了。
  他行事素有铁律章法,何需旁人多嘴置喙?喉头微动,遏止的话到嘴边终究没有吐出,他忍不住听陈婆说下去。
  “常言道‘少年夫妻老来伴’,哪有勺子不碰锅沿的?怄气怄久了,情分也淡了。您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抬抬手,让一步,福晋心里自然有数。结发夫妻的情谊,比什么都要紧啊!”
  “嗯,我明白。”胤禛随口应道,声音平淡无波,顿了片刻,迟疑着问:“若她已然气恼……如何是好?”
  “这……”陈婆被问得一怔,小四性冷,向她“求助”还是头一遭。向院中扫望一圈,陈婆蓦地脸上绽开笑意,“不如折几支新开的玉兰。”
  她指着院角雪白芬郁的玉兰树,“女人家啊,嘴上恼着,心里也惦着。这花儿香,你亲手摘去,放在她案头,她见一回便熨帖一回,那点恼啊……不知不觉就随花香散喽!”
  陈婆脸上荡漾开少见的、近乎顽皮的笑意,她竟然自个将自个逗乐,胤禛静立一旁,望着这鲜活的老妇,嘴角亦不自觉地牵起极淡的弧度。
  两人正闲话着,小蕙端着药碗寻来,催促陈婆服药,陈婆喝罢汤药,再回头看时,胤禛已经离开。
  她下意识望向院角,那株玉兰依然完好,枝头繁盛,朵朵雪白。
  陈婆笑意微微敛了下去,眼底浮起一丝无奈之色,不觉叹息一声。
  “婆婆,好好儿地您叹什么气呀?”小蕙拿手帕替她擦嘴角。
  陈婆收回目光,拍了拍小蕙的手背。
  “嗐,婆子忘了,那个地儿出来的人啊,到底跟咱们这些平头百姓不一样。他们骨子里刻着那份尊贵,总有那点子抹不开的骄傲、丢不下的大体统。让他们弯下腰杆儿、低个头认个错,难呐!”
  她心里头,早有八成猜着小四是哪路神仙。可小四小张既然藏着不言语,她也随他们装糊涂,但这些年,早把小四当自家孩子一般了。
  可说到底,终究是云泥有别呀。
  这些贵人的心思,九曲十八弯的,哪是她一个老婆子能揣测干涉得了的哟!
  第148章 第148章“福晋,苏公……
  “福晋,苏公公给福晋送花儿来啦!”
  扶摇正在屋里整理乌云珠的小衣,忽听外头欣然禀告。
  “什么花儿?”
  跨出屋门,只见苏培盛双手捧着一大捧花束,这花与寻常不同,是由牡丹、芍药、玉兰等精心搭配而成,用素绢包裹住花枝底部,系上五色丝绦,扎成一个雅致的结。花束繁茂葳蕤,枝叶花朵几乎要将苏培盛那张起褶的脸都遮挡严实了。
  苏培盛打了个千儿,躬身禀道:“奴才给福晋请安了。这花是四爷差人快马送回府上的,指明要送到正院来,请福晋过目。”
  春溪、春兰、红蕊、红燕几个丫头在一旁看得新鲜,踮着脚张望。这些花枝显然都经过了精心修剪,剔除了多余的杂叶与残蕊,不仅仅是捆扎在一起,而且还捆得很巧妙好看,花朵高低错落,粉白红紫颜色相间,赏心悦目。绢布仔细地包裹住枝干,隔绝了花刺与湿气,丝绦打的结也格外精巧,别出心裁。
  扶摇盯着这捧花,心头微动,这是之前她和四爷提过的花束样式。
  她忍不住伸手在花束里细细翻找,枝叶窸窣作响,然而什么也没翻出。苏培盛见状忙问:“福晋……您这是找什么呢?”
  “只送了花?你们四爷可有话给我?”
  “这……”苏培盛面色一僵,极快地反应过来,腰弯得更低,陪着小心道,“想来是四爷打算回府之后亲自同福晋说呢。”
  扶摇轻轻一撇嘴。看来四爷是将她从前的话都听进去,可只听了一半。
  说好的表达心意的小卡片呢?裁一截纸笺,写上两句好听的话都不成?
  “行了,你且回去吧,这花我会好生收着。”扶摇说罢回屋,叫人去拿个敞口瓶,把花插到瓶子里。
  刚坐下,喝了茶水,又听外头“噔噔噔”一阵急促脚步声响,紧接着炸开一声气急败坏的呼喊:“额娘!”
  约莫是这两年开始习武健体,小男孩的身量抽长不少,身板挺得笔直,脸颊的软肉也比从前消减许多,不开口时颇有几分他阿玛的风采。弘晖牵着乌云珠闯进屋,气鼓鼓地把乌云珠往扶摇怀里一推,生气道:“额娘快瞧瞧,瞧瞧这小花猫!”
  扶摇依言瞧去,只见乌云珠小小的脸儿黢黑,满脸墨点。不止脸上,衣上手上全是黑水,扶摇闻到一股浓烈的墨香,好像这孩子刚从墨汁里泡过澡似的。
  弘晖身上也有墨点,扶摇颇奇怪,乌云珠不懂事就罢了,弘晖身上的墨点又是如何来的?下一刻,就见乌云珠抬手要舔,弘晖一把抓住她,不让舔,如此这般,便使得弘晖身上也蹭上了墨汁。
  “乌云珠,这不能吃!”弘晖抓着乌云珠的小黑手,正待循循善诱,一个不留神,被乌云珠在脸上抹了一把。
  “啊!!!”弘晖一惊,手指往脸上轻轻一抹,果然抹下一指头墨。
  “乌云珠!”他气急败坏,乌云珠却咯咯直笑。
  “春溪,端盆水来。”扶摇摇头吩咐,把儿子女儿招到身边,“过来。”
  “额娘,乌云珠把我房里的墨全洒了,洒了一地。”弘晖委屈道。
  乌云珠扎着两个小辫,脸上蹭满了墨汁,东一道西一道,黑乎乎的小脸比她兄长还要“精彩”,但她眼睛亮晶晶,浑然不惧兄长严威。
  春溪端来两盆清水,弘晖不用人招呼,自个便埋脸进盆,唰唰在脸上一顿搓洗。扶摇在这边抓着乌云珠,拿一条柔软的手绢,沾上水,给乌云珠细细擦脸。不多时,两盆清水变得浑浊,两个小孩又恢复了白净漂亮。
  乌云珠攥着一方干净的白帕轻拍弘晖的脸,扶摇便道:“你瞧,妹妹给你擦脸呢。”
  帕子在弘晖脸上胡拍,同时替他揩干净水渍,弘晖的气很快就消了,“哼”一声,夺过帕子,“好了好了行了。”
  乌云珠扬起小脸。
  “干什么?”
  “哥哥。擦。”
  弘晖:“……”
  扶摇笑道:“她脸上还有水呢。”
  弘晖低头,将帕子规规整整折了两下,按着一角去找乌云珠脸上的水珠。
  “这样好了吧?”少年轻问。
  “好,甚好,咱们弘晖真是细心,将来……”扶摇心想,将来谁嫁给我儿子,定然是享福的。
  三日后,一本厚实的册子被恭敬地呈至御前。
  四阿哥将此册命名为《御览灾异备要》,内容汇集治洪、防地震、防蝗、防疫以及灾前防范、灾后赈济的详尽方略。
  册中不仅详尽整理了历朝灾情的防治与救济之法,更提出一些前所未有的创见,比如“以工代赈”、建立地方“预备仓”以确保粮储,以及利用水文观测点进行早期预警等。
  康熙翻阅此册,频频颔首、大为赞赏,趁着龙颜大悦,四阿哥出列奏请,自请领命前往河南武陟县一带,主持加固、重修黄河堤坝。
  此言一出,朝堂上顿起微澜。
  多数大臣不以为然。武陟县堤坝乃前朝所建,经多次修,历来被视为固若金汤,怎会轻易出事?况且眼下晴空万里,何必劳民伤财?
  但四阿哥态度异常坚决,力陈黄河隐患,剖析利害。康熙见他意态坚定,思虑周详,终于允准。
  胤禛领命后即刻动身,亲赴武陟县,勤勤恳恳,以身作则,赤足踏入泥泞河岸,督工极严。新堤坝在原
  有基础上加高加固,历时数月方成。
  但修成之后胤禛似乎还是不放心,他并未立刻回京复命,而是选择亲自驻守在新筑的堤坝之上,日夜巡查,以备不测。
  半个月之后,天象果真骤变。
  六月,武陟县上游连降三日三夜暴雨,山洪倾泻而下,黄河水位暴涨,浊浪排空!曾被朝官称颂“固若金汤”的旧堤坝,在狂暴的洪水冲击下轰然崩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