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关系 第24节
  陈近洲没直问,委婉说:“叔叔是你的监护人?”
  “算是吧。”
  陈近洲:“他每个月给你多少?”
  “三千。”
  “包括学费吗?”
  “不包括,学费另出。”
  陈近洲:“你叔叔从事什么工作,方便说吗?”
  “他是公交车司机,有个儿子读高一。按他的说法,我婶婶最近下岗,所以生活拮据。”
  陈近洲:“三千不少。”
  能占家庭收入近一半。
  “我没拿他们的,那些钱都是我……”方远默胸口一阵酸楚,“是我爸妈的遗产。”
  陈近洲对视他的眼睛,隔了两秒才问:“你叔叔婶婶对你怎么样?”
  对面有半分钟的沉默:“还行。”
  需要思考,才能说出的还行。
  陈近洲:“确认一下,你成年了吗?”
  “当然了。”
  房都开两次了!
  “如果我没理解错,叔叔只拥有你父母遗产的代理保管权,理论上,在你成年后,应当全部归还。”
  “我知道,但是……”方远默不知如何表述,好像怎么说都不对。
  陈近洲没再细问:“想拿回自己的东西吗?”
  “当然想。”方远默抬头,“可是,要打官司吗?”
  “不然?”陈近洲冷冰冰的口吻,“不通过法律手段,他们会还?”
  方远默握紧果汁杯,低头不语。
  “给你一晚上时间考虑。”陈近洲说,“如果有意向,介绍个朋友给你。”
  方远默给了个敷衍地回应。
  陈近洲点点桌面上的硬盘:“比赛视频?”
  方远默:“嗯。”
  “谢谢。”陈近洲塞进兜里,“我有事,先走了。”
  陈近洲起身,背对他,犹豫了两秒:“需要建议吗?”
  方远默抬头,等他说。
  “希望你能见见我那位朋友。”
  陈近洲把纸袋留给他,转身下了楼。
  方远默打开袋子。
  是一条羊毛围巾,还挂着吊牌。
  方远默按按露风的领口。
  宁可买围巾,也不还扣子给我。
  *
  次日下午,按照陈近洲给的地址,方远默来到启智楼301办公室。
  房间里只有一人,穿条纹衬衫,戴无框眼镜。
  方远默认识他。
  法学系边渡。
  他很出名,免费为校园、家庭暴力,还有妇女、儿童、老人等弱势群体提供法律援助。
  “你好,我叫边渡。”
  他很厉害。
  但在方远默这里,他是陌生人。
  方远默收收袖口,不敢看他的眼睛。
  边渡起身,走出了令方远默不适的范围。对背着他,站在窗边回消息,偶尔也发语音。
  边渡的声音低沉干净,说着法律相关内容。他在聊工作,却意外温柔,带着股与生俱来的信任度。
  边渡不再发消息,面向窗外:“你让我想到了曾经的自己。”
  方远默偷偷抬头,确定话是否说给他听。
  边渡继续:“不努力爬起,注定被踩在脚底。”
  方远默握紧手心,却松了口气。
  “口渴吗?”
  边渡为自己接了杯水,又捏着一次性纸杯,站在较远的桌边,慢慢推给他:“近洲说,你喜欢这个。”
  熟悉名字能增加安全感,方远默挑开视线,几公分外,有一杯水蜜桃汁。
  方远默抱紧纸杯,小声说:“谢谢。”
  “不客气。”边渡简返回窗边,不说话,也不打扰他。
  看着对方喝完一整杯水,方远默深吸了一口气:“我什么都能说吗?”
  边渡转身,坐在离他两个身位的桌边:“如果你信任我,我很荣幸和你做朋友。”
  果汁没动一口,方远默抱着纸杯,娓娓道来。
  父母意外离世时,方远默才八岁。双方老人也受到了沉重打击,一病不起。方远默被叔叔接回家,直到他考上大学。
  边渡:“当年有走法律程序,认定抚养关系吗?”
  方远默摇摇头,那时家里一团糟,没人有心思顾及他。
  边渡继续:“你父母的动产和不动产,你都清楚吗?”
  年幼的方远默根本没这方面概念。
  但他从小读国际学校,家中有保姆阿姨,妈妈是国家乐团的钢琴师,爸爸是个小有名气的摄影师。全家每年去国外旅游,方远默有数不清的玩具,妈妈的衣帽间摆满漂亮裙子和首饰。
  方远默说:“我爸妈葬礼后的三个月,叔叔卖掉了我家的房子,在天堂湾。”
  天堂湾是东隅的高端小区,就算十几年前,整套也不低于七位数。
  边渡:“法律上,你是父母遗产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十八岁以后,你还有你父母的直系亲属,有同等份额的继承权。”
  “我爷爷奶奶、姥爷都已过世。”方远默说,“姥姥也只剩我一个亲人。”
  “官司不难打,目前的问题在于。”边渡推了推眼镜,“霸占你财产的人是你的亲属,如果打算追回,需要付出代价。”
  边渡给了他几分钟的缓和时间:“你应该知道是什么代价,能接受吗?”
  边渡没有立即要结果,他合上笔记本电脑:“给你两天时间考虑,做好决定,我们再谈官司。”
  同时,边渡递来了只录音笔:“其他细节,如果不方便当面说,可以录在这里,我将为你的权利和义务负责到底。”
  脚步声消失,方远默独自躲在角落,抱紧自己。
  如果对簿公堂,叔叔不再是叔叔,亲人也必将反目。
  肯爱他的人,本就不多。
  走廊传来敲门声,是陈近洲的声音:“我进来了,可以么?”
  方远默没出声,陈近洲又重复了一遍:“你不说,我当你同意。”
  又过了五分钟,房门打开,陈近洲拽住了试图冲出的人:“你去哪?”
  方远默胸前搂着书包,声音无法连贯:“我、我去、透透……气。”
  “现在是课间,到处都是人。”
  方远默蜷缩身体,蚂蚁满身爬,他无法呼吸:“我、我想抽、根烟。”
  陈近洲打开窗户,拉上遮光帘:“在这里抽。”
  “不用,我……”
  陈近洲把人挡在屋里,“实验楼已经拆了,除了这里,你还能去哪?”
  他无家可归,他哪也去不了。
  方远默逃到窗边角落,翻出烟盒,无法自控地发抖。
  办公室吸烟,多么恶劣的行为。
  火苗划开,薄荷味烟气缭绕进来。
  方远默从初中开始学坏,一面遵守学校制度,一面躲在没人的地方抽烟。
  他讨厌这样的自己,每一根含住的烟嘴都让他羞愧。
  一根抽完,又是一根。
  方远默弓腰缩在地上,他不知道陈近洲在哪,也没脸看。
  但还是说了“对不起”。
  “好点没有?”陈近洲语气里没有责怨。
  方远默重复:“对不起。”
  陈近洲:“不用说对不起。”
  方远默第三次说了“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