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指间的第二支烟又快烧尽了,却在将到结尾处被陡然掐灭。
  恰在此时,一个拎着菜篮的女人推开了单元门,裴兆快步上前,借着为她扶门的动作,悄无声息地混进了楼道里。
  ......
  电梯在六楼停稳,拐角处忽然传来一声轻响,声控灯倏地亮起了光。
  裴兆刚迈出电梯,快步转过拐角,便看见宋意生指尖悬在指纹锁的感应区上,正对着敞开的家门发愣。
  “宋意生。”裴兆三步并做两步地走上去,肩膀几乎要贴上对方。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掩不住语气里的急切:“出什么事了,怎么不进去?”
  宋意生驼色的大衣搭在肩头,露出里面微皱的领口,在走廊灯惨白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看着像是还没从眼前发生的境况里回过神,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裴兆的目光越过他,落在敞开的门上。
  防盗门电子锁的面板并不能让人看出异状。
  但门缝里泄出的黑暗中,客厅的沙发垫掉在地上,电视柜最下层的抽屉被整个拽出,物品散得满地都是。
  楼道的声控灯忽然暗了两秒,在重新亮起的瞬间,裴兆看见宋意生的唇色比刚才更淡了些。
  裴兆不动声色地向前半步,把宋意生护到他身后:“出去时锁门了吗?”
  他低声问,同时握住对方冰凉的手腕,指腹在那突突跳动的脉搏上安抚地揉了揉。
  宋意生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两下,“锁了”两个字卡在喉咙里,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气音。
  “先别进去。”裴兆揽着他的腰往后带,另一只手已经利落地拨通了报警电话。
  ......
  等待警察的十分钟仿佛无比漫长。
  宋意生靠在墙上,感觉每一秒都在紧绷的神经上碾过,冷汗几乎浸透了衬衫。
  裴兆始终站在他身边,与他保持着半步的距离,像一堵沉默的,密不透风的墙。
  当警笛声终于撕裂夜色,他面不改色地往宋意生身前挡了挡,直到确认警徽才侧身让开。
  “初步判断是技术开锁。”警察的橡胶鞋套在地板上蹭出沙沙声,紧接着很快确认了入室盗窃的事实。
  宋意生机械地回答着一个又一个的问题,直到听见“请确认财务损失”,才如梦初醒般地冲进卧室。
  他拖出床底的黑色行李箱,拉链拉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裴兆站在门口,看见他背对着自己蹲在地上,脊背紧绷,手指在行李箱内层的暗袋上停顿片刻,忽然整个人又放松下来。
  “宋先生?”年轻的警察举着记录本走进来,宋意生仓皇地合上箱子,指尖反复摩蹭着箱体上的刮痕。
  窗子不知被谁开了个缝,宋意生这才发现自己的后颈已经湿透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纸袋塞回原处,起身时对上裴兆探究的目光。
  “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宋意生勉强笑了笑,“就丢了些现金。”
  裴兆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最终什么也没问。
  “那麻烦再跟我们回局里补个笔录吧。”
  ......
  从警局出来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夜风卷着初春的寒意,在宋意生的肩头一吹,让他不自觉地缩了缩肩膀,又紧跟着打了个寒颤。
  裴兆把他带上车,侧身替他系好安全带,商量道:“这段时间你家不安全,要不先住我那里。”
  裴兆说话时没看他,手指点了点方向盘,目光却透过前挡风玻璃落在那个模糊的影子上。
  “不用。”宋意生摇头,“我住酒店就行。”
  后视镜里,警局门岗的灯还亮着,裴兆突然连名带姓地叫他:“宋意生。”
  他的声音很低,让人听不出情绪:“就算是普通朋友,这种时候帮忙也是应该的。”
  ......
  智能锁的电子音响了一声,推开门,宋意生得以看到裴兆现在的家。
  宽敞的客厅有着整面的落地窗,窗外是整座城市的灯火,宋意生站在玄关,看着完全陌生的环境,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裴兆熟稔地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崭新的拖鞋,米白色的鞋面绣着只橘红色的动物尾巴。
  “抬脚。”裴兆单膝点地,自然地蹲下来,宋意生下意识扶住他的肩膀,感受到布料下绷紧的肌肉线条。
  随着行李箱在地板上碾出的沉闷声响,宋意生跟着裴兆进了客房。
  “你先住这边,床单都是新的。”宋意生的目光沿着裴兆的话音在屋里扫了一圈。
  淡灰色的亚麻床单铺得一丝不苟,房间里还残留着洗衣液的淡香。
  裴兆从他的行李箱里拿出叠好的睡衣,顺手放到浴室的烘干机里,又转过头来:“时候不早了,赶紧收拾一下,收拾完了早点休息。”
  宋意生点点头,目送他走出浴室,转头看着被雾气模糊的镜面中自己憔悴的脸。
  夜越来越深,待他裹着被烘得暖融融的睡衣出来时,看见枕边已经整齐地摆好一床厚实柔软的羽绒被。
  他钻进被子,洗衣液的香从枕头里轻轻漫出来,宋意生蜷缩成小小一团,听见隔壁房间传来的一点点脚步声。
  眼皮越来越沉,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被角刺绣的纹路,直至意识最终沉于黑暗。
  第8章
  午夜时分,客房的门被悄然推开了条半掌宽的口子,走廊的光顺着门缝淌进来,在地面描绘出一道狭长的影。
  裴兆的身影裹着夜色潜进来,放轻脚步,无声地移到床前。
  月色透过纱帘,宋意生蜷在月光勾勒的银边里,鼓起的被包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裴兆俯下身,凝视着宋意生安静的睡颜,指尖覆上他紧蹙的眉。
  温热的触感透过指腹传过来,裴兆紧绷的肩线这才稍稍松缓,指尖眷恋般地停滞半秒,又悄然收拢。
  ......
  低唤混着雨声落进梦里。
  宋意生蜷起脚尖,在梦中,他又见到了那只缺了只耳朵不对称的狐狸玩偶。那是裴兆亲手缝的,幻境中的此刻,正歪坐在床尾,玻璃眼睛像浸了水的琥珀,在月光下眨着眼看他。
  门轴发出极轻的响声,裴兆勾住门沿的铜制把手,侧身退了出去。
  随着门板阖拢,走廊里的光刃一寸寸没入室内的月色里,最终只剩门隙间漏出的点点昏黄。
  裴兆靠着墙壁慢慢滑坐在地上,掌心残留的温凉触感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晰。
  窗外隐隐传来风声,裴兆望着走廊尽头的落地窗外,城市灯火在夜色中散成斑斓的星。
  忽然间,指尖残留的温度与眼前的光重叠。在这个有宋意生的房子里,让他又一次觉得他拥有了一个真正的家,那个在无数个深夜里,让他甘愿卸下所有防备的归处。
  ......
  .
  连日来,高强度的工作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得宋意生喘不过气,如今稍一放松,终于让这幅不堪重负的身体发出了最后的抗议。
  睡梦中,他感觉一阵寒意从骨髓里渗出来,胃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绞拧着发出叫嚣。
  胃里翻江倒海般的不适让他从混沌中挣扎着醒过来,伸手在床头柜上摸索到冰凉的金属台灯,颤抖着拧出一缕不甚明亮的光。
  借着微弱的光线,他勉强撑起沉重的身体,跌撞地朝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双腿沉得像灌了铅,宋意生只觉得他迈出的每一步都像是在与身体的极限对抗,骨骼与肌肉的接缝处摩擦出钝痛,膝头冷不防撞上柜角,让他喉间忍不住溢出半声闷哼。
  客房的磨砂玻璃门后,洗手间的冷光正透过毛糙的纹路洇开,在昏暗的环境中更显得冷清。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幸好客房有独立的洗手间,不然这一路折腾,怕是得走得更艰难。
  洗手间的门刚合上,宋意生的膝盖就不受控地打了个晃,余光掠过镜面,指尖还没触到洗手台的边缘,整个人就重重地撞了上去。
  胃里的翻涌比意识更快一步,一阵强烈的恶心感袭来,指尖刚抠住台沿就被扯得打滑,瓷白的洗手池在眼前极速逼近。
  酸液涌上来时带着灼烧的刺痛,喉咙被刺激得火辣辣地疼,让他连眼眶也不受控制地蒙上一层雾色。
  宋意生顺着柜体滑坐在地,后腰抵着砖墙,虚弱地靠坐在冰凉的地板上。
  凉意从脊骨窜上来,他疼得冷汗直冒,膝盖抵着胸口,却连收拢的力气都没有。
  在空旷的小室里,他望着自己孤独蜷缩的影子拓在地面,静得仿佛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声撞在瓷砖上,碎成一片一片的回音。
  .
  而此刻,隔壁房间里,裴兆在听到那声压抑的闷响穿透墙壁时,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的。
  他连拖鞋都来不及穿,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宋意生房门前,推开门时的景象让他呼吸一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