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护士拿着温度枪在他额头照了一下,看了眼说:“36度8,烧已经退了,恶心是正常反应,待会儿吃点东西就好多了。”
  雾星河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缓慢滴落的液体,声音低哑,几不可闻,“……谢谢。”
  “没关系。”
  护士笑了笑,让他好好休息,刚要离开时突然又想起什么,“哦对了,你哥去给你买饭去了,待会儿就回来。”
  雾星河愣愣地看着她。
  “……正巧,你哥回来了。”
  护士抬头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朝这边走过来,便将帘子往外拉开了一点。
  话落,江川就提着手里的保温桶走进来,见床上的雾星河睁着眼睛,脚步顿时一停。
  护士换完药就走了,将帘子重新拉上。
  江川将手里的保温桶搁在床边铁皮柜子上,然后坐下来,他目光落在雾星河扎了针的手背上。
  两人一时间相顾无言。
  “你醒了。”
  “她说你……”
  两人同时又闭上嘴。
  半晌,江川开口道:“饿了吧,我去门口买了点粥,你坐起来吃点。”
  雾星河点头。
  江川扶着他坐起来,将枕头塞在他脑后垫着,然后拧开桌上的保温桶,拿出碗和勺,倒出来小半碗大米粥。
  雾星河原本想伸手去接,但是他光是将胳膊抬起来都有些费劲儿。
  “我来吧。”
  江川舀了一勺热粥,小心地送到他嘴边。
  雾星河愣愣地看着他,忘了动作。
  “张嘴。”江川又道。
  “……”
  他下意识地张开嘴咽了一口,米粥熬得很浓稠,有一股大米的软糯清甜,入嘴微微有些烫,但是喝进肚子里后暖暖的。
  喝到第三口的时候,雾星河突然低声道:“她说你……是我哥?”
  他声音很轻,还有些许嘶哑,江川差点都没听清。
  雾星河脸色苍白,浑身虚弱无力,却睁着两只眼睛执拗地望着他,眼底透着一丝隐秘地期待。
  “嗯”
  江川脑袋上下一点。
  雾星河鼻头瞬间一酸。
  江川假装没看见他眼角的水光,拿勺子搅了搅米粥,又吹了几下,“先喝粥,医生说你好几天都没吃饭了,身体需要补充能量才会好的快。”
  “唔……”
  雾星河胡乱地点了几下头,牙齿用力咬着,下颌线使劲儿绷紧,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手指悄悄抹了下眼角。
  他乖乖地张嘴喝下去,两人谁也没再说话,直到半碗粥下肚,江川问他还喝不喝,他点头。
  “再喝一点……”
  江川便又倒出来小半碗,他刚醒来没多久,也不能一口气吃太多。
  “家里热水器坏了,冲了几次冷水澡,就开始打喷嚏,应该是感冒了,然后……又不知道怎么烧起来了。”雾星河主动开口认错道。
  江川问:“那不吃饭是怎么回事?”
  雾星河抿了下唇,“……不太饿,后来烧起来又不想吃,脑袋也很沉,就又忘记了吃。”
  结果就这样越来越严重,一直烧又一直不进食。
  江川将喝完的空碗放回去,合上保温桶的盖子,“以后别再这样不吃饭。”
  “嗯。”雾星河乖乖应下。
  吃完东西后,胃里暖暖的很舒服,雾星河本来刚醒就没什么精神,这会儿又开始犯困了,但是他倔强地不肯睡着。
  江川忽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睡吧,我在这儿。”
  雾星河像是不信,撑着头执拗地看着他,也不说话,但或许是掌心的温暖传递到了全身,他只撑了不到十分钟,就又闭上了眼睛。
  见他睡着,江川慢慢地抽出手,想去外面打个电话,结果手一动,原本睡着的人就开始皱眉。
  他只好放弃,用另一只手给杨枫发短信。
  ·
  等雾星河再次醒来时,最后两瓶点滴已经打完了,医生又另外开了点药,经过检查他身体没太大问题后,就让他们回去了。
  江川拎着药,打了一辆车送他们回幸福小区。
  雾星河睡了一下午,高烧退了,又吃了点东西,这会儿精神比刚才好多了,也能自己走路了。
  两人慢吞吞地上了三楼后,他看着自己家紧闭的房门,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你怎么进去的?我身上没带钥匙。”
  江川这时也想起来,雾星河是被他抱下去的,出门的时候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他能记得将门踹上就已经不错了。
  他将手里的药递给他,然后从兜里掏出两根细铁丝,打算如法炮制。
  雾星河看着他手上的动作,没一会儿房门就很顺利地开了,甚至门上的钥匙孔都没多少被破坏痕迹,他脸上露出一丝惊讶。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江川咳了一声,“杨枫会,跟着他学了点。”
  “杨枫?”雾星河不解道。
  江川打开门走进去,手在墙边摸了几下,将客厅的灯打开,“他……进去之前是干这个的。”
  进去?
  雾星河唇角抿直,忽然没了声音。
  江川察觉到什么后扭头看过去,就发现雾星河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黑暗的楼梯间里,他身形看起来摇摇欲坠。
  这好像,还是他们第一次谈起这件事。
  客厅里不甚明亮的灯光,闪烁了一下,雾星河轻声问道:“一定很苦吧。”
  江川轻叹一声,“……也还好。”
  第12章
  还好。
  挺好的。
  不管是江川还是雾星河,这段时间说得最多的词,好像就是这两个字,一个能够囊括所有喜怒哀乐,跨越了漫长岁月,却又轻描淡写的词语。
  雾星河以前不懂,为什么这世上会有最熟悉的陌生人,因为在他看来,熟悉就是熟悉,陌生就是陌生。
  而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他们仍然有着相同的口味,可以吃同一碗米线,去同一家烧饼铺子,那些共同的鲜活的回忆,在每一次接触中,都被强制唤醒。
  他知道江川所有的过往和习惯,江川也了解他所有的狼狈和脾性,他们之间有割不断的羁绊。
  这一点,就算隔了十年也还是没变。
  但同时他们又变得如此陌生,十年的空白,让他们面对面站在一起的时候,居然连一句真话都不敢说。
  他是,江川亦是。
  江川在狱中的许多年是怎么过来的。
  他每天都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
  出狱后的这几年又在做什么。
  ……
  甚至江川现在经营的烧烤店,是怎么开起来的,他和杨枫又是怎么认识的,他都一无所知,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身份去问。
  想问他为什么这些年一次也不愿意见他?
  想问他曾经寄出去的那些信,江川有没有收到,他看过吗?看过又为什么不回信?
  想问他为什么出狱了也不跟他说,还要跑到那么远的地方,让他找也找不到?
  想问他……为什么明明已经走了,却又突然回来?
  可同时,他又何尝不是在瞒着江川。
  十年时间,他们一个在里面,一个在外面,隔着高不见顶的铜墙铁壁和三千多个日日夜夜,人生轨迹天翻地转。
  他身上也有太多秘密。
  于是那些来不及说的,和不敢说出口的,到头来,也只能用一句“还好”来代替。
  时间的空缺,造成了他们之间的这片空白。
  那就只能继续交给时间来修复。
  ·
  雾星河将手里的药放在门口的鞋柜上面,走进去换上了家里的拖鞋,应该是出门的时候太着急,江川走时也没顾得上给他穿鞋。
  他回来的时候,穿的是江川在医院门口给他买的一双拖鞋,上面还有蓝色的小猫。
  “我想洗澡。”他扭头对江川说了句。
  “什么?”江川愣了一下。
  他这两个问题跳跃度太大,江川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洗……洗澡啊,那你洗吧。”
  雾星河看着他,“可是热水器坏了。”
  江川这时也想起来了,他生病发烧就是因为洗了冷水澡才导致的,江川挠了下头。
  “……我家里能洗,你要是不介意的话。”
  “可以。”
  雾星河转身就回卧室拿了件干净衣服,然后跟着江川去了隔壁。
  他身上的睡衣原本就被汗水浸湿,又在医院睡了一下午,带着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儿。
  再不洗澡,他觉得自己要臭了。
  晚上十点,这个时间点杨枫还在店里忙着,家里没人,江川掏出钥匙开门,侧着身让雾星河先进去。
  随后他关上门,拎着保温桶进了厨房,“我把剩的粥热一下,你吃点东西再洗澡吧,下午才刚退烧,不吃东西就洗澡容易头晕。”
  雾星河正在打量这间跟隔壁一样格局的屋子,客厅收拾的挺干净,沙发上也没有乱扔换下来的衣服和袜子,阳台上挂着几件眼熟的花衬衫,应该是那个叫杨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