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马车缓缓而动,耿耀瞥了眼尽力掩饰紧张的于贵,倒不是他不念旧情有意为难,是于贵今日所行所言,无一丝叙旧的意思。
  不过也是,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人家现在已经是四品官,怕是再放不下架子叫一声姑爷。
  “彦遥在霍沧府?”这一出是耿耀没想到的,他确定道。
  不妨刚还紧张的人,听到彦遥二字脸上露出笑,是提到心爱之人的宠溺,道:“少爷是在霍沧府,这两年他跟着我在容县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现如今来到霍沧府,就可以让他多休息休息养养身子了。”
  耿耀猛的看向他,那双眸子如利刃,让于贵官袖下的手指抖了几下。
  他强撑着,笑的勉强:“不知耿总兵怎这么盯着我?”
  耿耀:“你们这两年在容县?”
  于贵点头称是:“少爷待我很好,给我走动了一个县令的官职,又不放心我,就跟着我一同到了容县,这两年,多亏了少爷。”
  当年沉闷的小厮此刻脸带笑意,诉说着这几年的种种。
  彦遥帮他挑选衣物,细细嘱咐他如何应对官场之人,耐心的教他读书识字。
  天深夜晚时,秋雨会敲门送水送糕点,唯恐他们的少爷累着了,饿到了。
  于贵自觉他没说谎,就算闹到彦遥面前他也没说错。
  这些事都有发生,只是他掩去了其中内里。
  身为男人,自然知道什么话会让耿耀多想。
  如他说送水,是茶水,但此时此刻,他家姑爷脑海中想的,应当是恩爱事后的送水。
  这几年间,耿耀气势更甚,于贵身穿官袍,此刻后背已经渗出冷汗,强撑着些许官威,让自己不要那么狼狈。
  耿耀看了他许久:“你们在一起了?”
  于贵懂的他话中含义,装傻道:“这几年,我和少爷确实是在一起的。”
  于贵是秋雨口中的老实人,这不是谎言的谎言太容易被戳破,可事成的成果太过诱人,他鬼神使差的放任了卑劣心思。
  高高在上的少爷啊!似神明俯身一笑,连他身上需要佩戴何种荷包都会叮嘱,话语温柔,犹如他们是一对恩爱夫夫。
  他的少爷是如此神通广大,弹指一挥间就让他换了身份,仅用三年,就让他从小厮变为知府。
  彦遥住的院子清幽,布置的处处舒适。
  橘黄的光晕落在精致眉眼,彦遥看着镜中自己,问哑婶:“我唇色是不是有点白?用不用用些口脂?”
  哑婶笑着摆手,用手势道:少爷就是太紧张了,少爷唇色原本就艳,不涂口脂也可。
  她跟在彦遥身旁四年,未曾提及过往,彦遥见她不想说也未曾问过。
  不过多少能猜出来她以往非寻常百姓家,管家算账皆是一把好手,彦遥见她能理账,就试着把手中银钱交由她打理。
  现如手中帐已无需彦遥操心,只隔月查看一次。
  主仆相处几年,彦遥如今也能清楚她手上意思。
  放下心后又站起身:“把箱子里的衣服拿出来,我再看看有没有更好的。”
  哑婶有些哭笑不得,彦遥今日一早就起了,衣服换了两箱,午膳都未用。
  “少爷少爷,来了来了。”秋雨经这几年,已稳重能独挡一面,现如今却毛躁似孩子,从院外疾奔而来,脸上喜色明媚。
  彦遥猝而坐了下来,垂着眼似高兴也似不高兴:“好,你去迎他进来。”
  秋雨连连点头,转身就往外跑。
  “大人。”
  “大人。”
  “大人。”
  静谧处的宅子,从门房到打扫婆子,见到于贵皆是称大人。
  连通传都不用,直接开门进之。
  秋雨疾步出主院时,于贵带着耿耀与他身后亲兵已走到院外。
  她静立等着,想唤一声姑爷,可瞧见耿耀脸上神情瞬间不敢言语。
  那眼中无一丝笑意,脸上犹如阴云密布,吓的人怦怦乱跳。
  “秋雨,这是少爷落在我那里的披风。”
  秋雨忙接过披风,笑道:“多谢大人。”
  少爷说,阿贵已今非昔比,让身边人来往皆是唤一声大人,连秋雨都不例外。
  不过分寸要拿捏好,像秋雨,只喊大人就好,无需行礼,不过分失礼,也不会少了熟络。
  人心难测,虽说阿贵依旧多有忠诚,但彦遥已想着逐渐放手,不再把他当小厮对待,若不然不过是凭白惹怨。
  披风一送一接,习惯又自然,似是如此了许多次。
  耿耀看着披风下摆晃动,眉眼沉寂如远山。
  于贵又冲耿耀行礼道:“耿总兵,下官先行告退了。”
  原本想大大咧咧叫姑爷的秋雨:......
  她心中一时迟疑,最终行了一礼道:“姑爷,少爷在等着了,姑爷请随奴婢来。”
  秋雨转身一脚跨过门槛,见耿耀未曾跟上,不解道:“姑爷?”
  耿耀郁结填满胸腔,里面五味杂谈让他难以承受,道:“你先进去,我在外面站一会。”
  很乱,乱的他不知如何进去,如何见彦遥。
  说了三年归,三年后可自行寻良婿,如今已过三年,耿耀已经愧对彦遥。
  不恨不怨,就是,就是猛然间,他承受不住。
  恐慌如潮水把他淹没,耿耀手握成拳却用不上力。
  院内院外,想了四年,梦了四年的人只有几步远,彦遥失神的望着院门处,等到夕阳落下都没等到人进来。
  他站起身,先一步出了房门,缓慢的朝院门而去。
  如此近,却又如此远,彦遥绕过影壁,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背影。
  他背对着院门而站,一侧站着两个黑衣挎刀亲兵,瞧着好不威风,只不过垂着的手动了又动,毫无定数,又似是极其不安。
  “怎么,阿遥已如此可怖,让耿哥哥连见都不敢见了?”彦遥跨出门槛,语带笑意道。
  耿耀猛的回头。
  四年如沧海一粟,可落在凡人之身,却似半生。
  彦遥静静笑着,比他走时多了温和,还有...未达眼底的笑意里,裹着疏离。
  仿佛那个会恼会凶,会撒娇喊耿哥哥的阿遥已经死去,就埋在依旧美艳的身躯之下。
  彦遥又走进了两步,侧身道:“耿哥哥一路舟车劳顿,可要进去喝杯热茶?”
  “好。”耿耀从胸腔挤出一个字。
  彦遥从他身上收回视线,吩咐一旁秋雨:“他怕是多有不便,你去把茶水端到院中吧!”
  随后他又冲耿耀略微一点头,示意他跟着自己进来。
  耿耀只觉自己灵魂已出窍,脑子混沌一片浆糊,双腿下意识的跟着往里迈。
  被留在院外的两个亲兵。
  “咱总兵咋了?不是火急火燎过来抱夫郎的?”
  “不知道,估计是思乡情切,不敢见吧!”
  “也是,好几年没见了,不过...咱总兵夫郎可真好看,跟仙人一样。”
  “那自然是,要不然能让总兵念这么多年,做梦都念着阿遥。”
  树叶被风吹动,秋雨的茶水已快摆好,耿耀终是反应了过来,道:“进屋说吧!起风了。”
  彦遥坐下道:“屋里闷得慌,还是在这里吧!”
  耿耀只能随着坐下。
  只是,两人一时相顾无言,面对面坐着无人开口。
  这和想了千百次,盼了千百次的重逢不同。
  半晌,耿耀贪恋的看着他道:“这几年过的还好吗?”
  彦遥客气笑道:“阿贵去迎的你,应当都跟你说了,我前一年多跟着我爹学做生意,后面替阿贵谋了个容县知县的官职,他对做官一事又一窍不通,我就跟着他去了容县,边顾着生意,边帮他谋划一二。”
  耿耀骑马出了武平县,次日彦遥就收到了信鸽消息,他欢喜期待,于贵说他去城门口迎姑爷,可以在路上和姑爷说说少爷这几年的思念付出。
  于贵这几年老实听话,恭敬如往昔,彦遥未曾起疑心,再者,思念付出这事自己说像是图回报,有些丢面子,于贵用接人的时间说刚好。
  于贵不知道他所做一切都是为了皇位,但是知道彦遥从容县到霍沧府是因为耿耀在此处,是想离他近一些。
  如此就够了。
  他想着,杀猪郎听了定是感动,不曾想...
  “此时回想着,倒也说不上好与不好。”几句说完这四年,彦遥问他:“你呢,这几年可好?受伤了吗?”
  耿耀:“都是些没伤筋动骨的皮外伤。”
  彦遥点点头:“那就好。”
  耿耀把茶一口饮尽,好像里面是能解烦闷的烈酒。
  “我听秋雨还叫我姑爷。”
  彦遥收了笑:“要不然呢?叫你什么?”
  “当年你让我写的和离书,还在吗?”
  “弄丢了。”
  “我现在在武平县当总兵。”
  “我知道。”
  “要跟我回武平县吗?”和离书丢了,他在世俗里就还是他的夫郎,这四年是他对不起彦遥。